黑水河源头的山风比刀还锋利。谢北萧裹紧狐裘,望着眼前陡峭的山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张诚在一旁搓着手,脸色冻得发青。
"大人,您确定是这里?那地图上画的..."
"就是这里。"谢北萧取出丝绢地图再次确认,"看到那块突出的岩石了吗?像不像一只蹲伏的狼?"
张诚眯眼望去,点点头:"确实像。大人的意思是..."
"狼头所指的方向,就是入口。"谢北萧收起地图,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走吧。"
两人沿着结冰的小径艰难前行。积雪覆盖的山路湿滑异常,好几次谢北萧险些滑倒,全靠张诚眼疾手快拉住。越往上走,风越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大人,这天气..."张诚扯着嗓子喊,"要不改天再来?"
谢北萧摇摇头,指向天空:"你看那云层,今晚会有满月。地图上特别标注'月满之时,玉影指路',错过今天,又要等一个月。"
张诚不再多言,默默跟在后面。两人攀爬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那块狼形巨石下方。谢北萧取出双生玉,在日光下仔细端详。玉上的纹路在特定角度下,竟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直指岩壁某处。
"那里!"谢北萧快步走去,拨开厚厚的藤蔓,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洞口被铁栅栏封住,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谢北萧试了试,锁纹丝不动。
"让我来。"张诚抽出佩刀,几下劈开了锁链。
栅栏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被推开,一股霉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谢北萧点燃准备好的火把,弯腰钻入洞中。火光映照下,可见这是一条人工开凿的隧道,墙壁上还有当年开凿时留下的凿痕。
"小心脚下。"谢北萧低声提醒,"这里可能有机关。"
隧道一路向下,渐渐变得宽敞。走了约莫半刻钟,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奇怪的凹槽,形状恰似一朵雪莲。
谢北萧心头一跳,取出双生玉比对——严丝合缝!他将玉轻轻按入凹槽,向右旋转三圈,又向左转回一圈。机关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铁门缓缓开启。
"老天..."张诚倒吸一口冷气。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被改造成了军械库。整齐排列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兵器铠甲,虽然落满灰尘,但保存完好。谢北萧高举火把环视四周,在洞穴尽头发现了一张书案,上面堆满了账册。
他快步走去,翻开最上面的一本。账册记录的是军械出入明细,但每页边缘都有一行小字,记载着另一套账目——这是顾老将军留下的暗账!
"张诚,来帮忙。"谢北萧声音发紧,"把这些账册都打包带走。"
两人正忙碌间,谢北萧突然注意到书案后的石壁上刻着许多名字。他举着火把走近,顿时浑身血液凝固——那是一排排遇害将士的名字,每个名字下面都标注了死亡日期和原因。最上方赫然刻着"顾家满门忠烈,含冤而死"几个大字。
而在最下方,有几行明显是新刻的血字:"杨亭通敌,借雪夜案铲除异己。李崇义死前留下证据,藏于..."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像是刻字人突然被打断。谢北萧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血字,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杨亭?当今内阁次辅杨亭?那个以清廉著称的朝中重臣?
"大人!"张诚突然低呼,"这里有血迹!"
谢北萧顺着张诚所指看去,石壁下方确实有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他握紧火把,沿着血迹走去,在洞穴拐角处发现了一具骸骨!
骸骨靠在墙边,身上的衣服已经腐烂,但从残片可以看出是军中制式。骸骨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右手食指骨节断裂,显然死前曾激烈反抗。最引人注目的是,骸骨左手紧握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李"字。
"这是..."谢北萧小心取出铜牌,"李崇义的人?"
张诚检查了骸骨旁的物品:"大人,有发现!"
那是一个铁盒,与谢北萧在青州老宅废墟中找到的极为相似。谢北萧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一封封密信,全部是杨亭与戎狄往来的证据!其中一封信特别提到"雪夜案",杨亭明确指示要"借机除掉顾家,永绝后患"。
"果然如此..."谢北萧将信件小心收好,"张诚,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这些证据必须送到京城。"
"大人,天快黑了。"张诚担忧地看着洞口方向,"要不先在洞里过夜?"
谢北萧沉思片刻,摇摇头:"不安全。既然有人死在这里,说明这个地方已经暴露。我们..."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诚立刻拔刀挡在谢北萧身前。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显然不止一人。
"躲起来!"谢北萧低声道,迅速熄灭火把。
两人藏身于一堆木箱后方,屏息静气。黑暗中,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还有人在低声交谈:
"...确定是这里?"
"错不了,赵鸿临死前说的。顾修霖肯定也会来..."
"那小子呢?谢家的?"
"一起解决。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北萧与张诚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人不仅知道军械库的位置,还在等着抓他和顾修霖!是谁走漏了风声?
脚步声在铁门前停住了。有人试着推门,发现门锁已坏,立刻警觉起来:"有人来过!搜!"
火把的光亮从门缝中透入,谢北萧借着微光数了数,至少有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硬拼毫无胜算,他目光扫视四周,寻找脱身之路。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洞穴顶部的一个小洞口上——那是通风口!谢北萧轻轻碰了碰张诚,指了指上方。张诚会意,两人借着货架的掩护,悄悄向通风口移动。
通风口不大,但勉强能容一人通过。谢北萧让张诚先上,自己殿后。就在张诚爬上货架准备钻入通风口时,一个士兵突然转向这边:
"那边有动静!"
"走!"谢北萧一把将张诚推入通风口,自己却被一支飞来的箭矢擦伤了手臂。
他咬牙爬上货架,在第二支箭射来前钻进了通风口。通道狭窄黑暗,两人只能匍匐前进。身后传来士兵的咒骂声和攀爬声,追兵显然不打算放弃。
"大人,您的手臂..."张诚在黑暗中低声问。
"皮外伤,不碍事。"谢北萧忍着痛,"继续爬,这通道应该通向山体另一侧。"
通风管道蜿蜒曲折,几次分岔。谢北萧凭着直觉选择方向,终于在前方看到一丝微光。两人加快速度,当爬出通风口时,发现已经来到了山腰另一侧,下方是黑水河的支流。
"跳!"谢北萧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谢北萧咬紧牙关,奋力向对岸游去。张诚紧随其后,两人上岸后不敢停留,借着夜色的掩护钻入密林。
直到确认甩掉了追兵,两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停下休息。谢北萧检查了一下怀中的证据,幸好都用油纸包着,没有浸湿。手臂上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但好在不深。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张诚生起一小堆火,烤着湿透的衣物。
谢北萧望着跳动的火焰,沉思道:"回边关。"
"边关?不是去京城吗?"
"杨亭已经知道我们掌握了证据,必定会在通往京城的各条要道设伏。"谢北萧分析道,"而边关现在有顾修霖坐镇,相对安全。况且..."他摸了摸双生玉,"我怀疑这玉还有秘密没解开。"
"什么秘密?"
谢北萧取出玉,在火光下仔细观察:"地图上提到'月满之时,玉影指路'。现在正是满月,不妨试试。"
他将两块玉拼合,举到月光能照到的位置。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玉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投射出复杂的光影,落在地上竟形成了一幅精细的网状图!
"这是..."张诚瞪大眼睛。
"人脉关系图。"谢北萧声音发紧,指着光影中最亮的几个节点,"看,这是杨亭,这是李崇义,这是...我父亲?"
他震惊地发现,光影中"谢明远"三个字与"顾柳氏"由一条明亮的线相连,旁边标注着"青州解毒方"几个小字。而在整个网络最上方,还有一个模糊的名字,但被刻意擦去了,只能辨认出最后一个"王"字。
"朝中姓王的大员..."谢北萧喃喃自语,"难道是..."
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出从军械库带出的密信。在其中一封提到"雪夜案"的信中,杨亭写道:"王公已首肯,可借机行事..."
"王公..."谢北萧与张诚对视一眼,"当朝首辅王肃!"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王肃,三朝元老,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他真是"雪夜案"的幕后黑手,那这案子牵扯之广、水之深,远超想象!
"大人,我们真的还要回边关吗?"张诚忧心忡忡,"顾将军会不会..."
"顾修霖与此案无关。"谢北萧斩钉截铁,"相反,他是最想查明真相的人。"
他收起双生玉和密信,下定决心:"天亮就出发。我有预感,顾修霖那边也会有发现。"
与此同时,镇北关。
顾修霖站在城楼上,冷眼看着远处缓缓行来的车队。旌旗招展中,"钦差大臣"四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杨亭果然如期而至,还摆足了排场。
"将军,都安排好了。"副将低声汇报,"精锐已经秘密前往黑水河,按您的吩咐只远远监视,不轻举妄动。"
顾修霖微微颔首:"杨亭带了多少人?"
"随行护卫五十,另有文吏、仆役等二十余人。"副将顿了顿,"不过...其中有几个看着不像中原人。"
"戎狄?"
"像是,但穿着汉服,还刻意低着头。"
顾修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盯紧那几个,特别是他们接触过的东西,一律暗中检查。"
"是!"
副将匆匆离去。顾修霖整理了一下铠甲,大步走下城楼。无论内心多么憎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杨亭毕竟是钦差,代表的是皇命。
城门大开,鼓乐齐鸣。杨亭的车驾缓缓驶入,停在校场中央。这位内阁次辅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飘,一派儒雅风范。他身着紫色官袍,腰悬玉带,下车时还特意整了整衣冠,显得极为重视礼仪。
"顾将军。"杨亭拱手,声音温和,"别来无恙啊。"
顾修霖强压心中厌恶,抱拳回礼:"杨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两人寒暄几句,杨亭便提出要检阅边军。顾修霖心知这是借口,实则是来摸底的,但也不点破,亲自陪同杨亭巡视。
检阅过程中,杨亭时不时称赞边军纪律严明,顾修霖治军有方,但眼神却不断瞟向军营各处,像是在寻找什么。顾修霖假装没注意,实则将杨亭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顾将军,听闻最近边关不太平?"杨亭突然问道,"有叛军作乱?"
顾修霖面不改色:"小事一桩,已经平息。几个士兵受人蛊惑,意图不轨,现已伏法。"
"哦?"杨亭挑眉,"不知是何人蛊惑?"
"原副将赵鸿,已被正法。"
杨亭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赵鸿...本官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大人日理万机,怎会记得一个小小副将。"顾修霖淡淡道,"倒是大人此次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杨亭笑了笑:"奉皇上之命,一来犒赏边关将士,二来..."他压低声音,"商议与戎狄和谈之事。"
顾修霖心头一震。和谈?这么巧?谢北萧刚带走他拟定的和谈条款,杨亭就亲自来谈和?
"大人有所不知,戎狄近日频频犯边,此时谈和..."
"正是时机啊。"杨亭打断他,"戎狄大单于病重,各部落内斗不断。若此时伸出橄榄枝,必能换得数年太平。"
这番话与顾修霖自己的想法几乎一字不差,却让他更加警惕。杨亭为何突然对边关事务如此了解?又为何如此热心推动和谈?
"大人高见。"顾修霖不动声色,"不知和谈条件如何?"
杨亭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这是初步条款,请将军过目。"
顾修霖接过细看,条款看似合理:互市、边界划分、互不侵犯...但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允许戎狄商队进入内地经商,沿途州县不得阻拦"。
"大人,这一条..."
"哦,这是为了促进贸易。"杨亭解释道,"戎狄盛产良马、皮毛,正是我朝所需。"
顾修霖心中冷笑。戎狄商队向来是探子的掩护,允许他们自由进出内地,无异于开门揖盗。但他没有当场反对,只是点点头:"容末将仔细研读。"
检阅结束后,顾修霖设宴款待杨亭一行。席间,他特意安排了几名心腹将领分别陪坐,暗中观察杨亭随行人员的举动。果然,那几个疑似戎狄的人滴酒不沾,还时不时交换眼神。
宴会进行到一半,副将悄悄来到顾修霖身边:"将军,查过了。那几个人的行李中有种奇怪的药粉,军医说从未见过。"
顾修霖眯起眼睛:"取样了吗?"
"取了,已经秘密送去给老军医辨认。另外..."副将更低声道,"他们在和谈文书上做了手脚,用特殊药水写了隐形字迹。"
顾修霖握杯的手一紧:"能看出是什么吗?"
"像是某种配方...有'青州'、'瘟疫'等字样。"
青州瘟疫!顾修霖瞳孔骤缩。十五年前那场夺走谢北萧全家的瘟疫,果然不是天灾!而现在,杨亭竟敢带着同样的毒药配方来到边关,他想干什么?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顾修霖低声吩咐,"另外,派快马去接应谢北萧,他可能有危险。"
副将领命而去。顾修霖举杯向杨亭敬酒,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他终于明白了杨亭此行的真正目的——不是和谈,而是销毁证据,顺便除掉谢北萧这个隐患!
宴会结束后,顾修霖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满天繁星。谢北萧现在到哪了?是否安全?是否发现了更多证据?
他取出那枚刻有"平安"二字的铜钱,轻轻摩挲着。铜钱边缘的凹痕在月光下格外明显,仿佛在提醒他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谢北萧..."顾修霖低声自语,"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