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渐渐拖长了调子，像是累极了的叹息。苏念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捏着半片透明的蝉蜕，纹路清晰得能数出翅膀的脉络。她刚升上三年级，校服的袖口还卷着两圈，露出细瘦的手腕。顾屿的自行车就停在旁边，车把上的红布条被晒得更浅了，车铃在午后的热空气里蔫蔫地垂着——他今年该上五年级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你看，”苏念把蝉蜕举起来，阳光透过它照在顾屿手背上，映出细碎的光斑，“昨天刚蜕的，还软乎乎的。”她仰着头说话，辫子梢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
顾屿正用根细铁丝帮她修断了线的毽子，闻言抬头笑了笑，指尖的动作放得更轻：“陆星辞说，把蝉蜕埋在槐树根下，明年能长出会唱歌的石头。”他知道苏念总信这些孩子气的话。
“骗人的吧。”苏念撇嘴，却还是小心地把蝉蜕放进树洞里，“我妈说开学要搬新教室了，三年级在楼的另一边，离你们四年级好远。”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低了些，“以后是不是很难见到你了？”
铁丝“咔哒”一声弯出个小钩，顾屿把修好的毽子递过来，绒毛蓬松得像团云朵：“下课可以去找你。”他的目光落在自行车后座的碎花布上——那上面的槐树叶印子早就洗没了，却像是还留着道浅痕。去年苏念刚上二年级时，他也是这样骑着车，每天绕路送她到低年级的校门口。
苏念抱着毽子，忽然踮起脚够他的书包带：“那要是你们下课晚呢？”她的指尖刚碰到帆布的边角，就被顾屿轻轻按住了手。
“不会晚的。”顾屿的掌心很暖，他突然跨上自行车，脚蹬子轻轻转了半圈，车铃“叮”地响了半声，又被他按住，“带你去个地方。”
这次他们没去河堤，顾屿骑着车拐进了巷子深处的废品站。铁栅栏锈得掉渣，里面堆着半人高的旧报纸，空气里飘着纸浆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他特意放慢车速，让后座的苏念能稳稳地抓住他的衣角。顾屿从车筐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片蝉蜕，还有颗掉了漆的玻璃弹珠，蓝幽幽的像块小宝石。
“我攒的。”他把弹珠拿出来，塞进苏念汗津津的手心，“每天课间操的时候，你要是在楼下看到我，就把这个举起来晃三下。我看到了，就知道你想找我。”
玻璃弹珠在苏念手心里滚了滚，映出她有点发红的眼睛。废品站的老黄狗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尾巴扫过地上的空易拉罐，发出哐当声。
“那要是我忘了带呢？”她小声问，指尖把弹珠攥得更紧了。
顾屿跨上车，一只脚撑在地上，车铃被他按得叮铃响，声音清亮得能传到巷口：“那我就每天放学来这儿等你，直到你出现为止。”他说得认真，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却微微俯下身看她，确保她能看清自己眼里的笃定。
苏念忽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天，顾屿背着她蹚过校门口的积水，校服后背被她的书包压出深深的印子；又想起他总把陆星辞给的奶糖偷偷塞进她的铅笔盒，包装纸上印着的小兔子都被体温焐得发皱。
“好啊。”她把弹珠塞进校服口袋，隔着布都能摸到冰凉的轮廓，“不过你骑车别太快，上次你抄近路，差点撞到低年级的小朋友。”
顾屿的耳朵腾地红了，猛地蹬起自行车，却在拐过巷口时下意识放慢了速度——他总记得苏念坐后座时，遇到石子路会悄悄抓紧他的衣角。车铃在窄巷里一路叮铃作响，惊得墙头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苏念坐在后座，数着顾屿校服后领上的格子，忽然觉得，就算教室隔得再远，这串车铃声也一定能把他们连在一起。
树洞里的蝉蜕安安静静躺着，像是在替他们记着这个夏天的约定。风穿过巷口时，带起车铃最后的余响，和渐弱的蝉鸣缠在一起，成了夏末最温柔的尾巴。顾屿骑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后座的碎花布上，苏念悄悄把脸颊贴了上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就像去年每个清晨，他载着她穿过晨雾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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