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自行车铃》

四年级的暑假来得猝不及防，蝉鸣把整条巷子泡得发涨。苏念蹲在老槐树下数蚂蚁，忽然听见“叮铃——”一声脆响，抬头就看见顾屿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从巷口拐了进来。

车是蓝色的，车把上缠着圈褪色的红布条，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颠得他后背的书包上下跳。苏念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猛地捏闸，车胎擦出刺啦一声，扬起的灰尘里，她看见他额头上沁出的薄汗。

“你会骑车了？”她站起来，拍掉裤腿上的土。去年顾屿还只会推着车在院子里晃，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

“嗯。”顾屿跳下车，耳朵有点红，“我爸教的，练了三天。”他把车往槐树上一靠，车铃又叮铃响了一声，“带你？”

苏念愣了愣，看着那小小的后座。车座上铺着块碎花布，边角磨得起了毛，像是顾屿妈妈缝的。她刚把脚抬起来，就听见巷口传来陆星辞的喊声：“顾屿！说好去打球的！”

顾屿回头应了声，又转过来看着苏念，手指在车把上抠了抠：“要不……明天？”

“不用啦。”苏念往后退了半步，指着他车筐里的篮球，“快去打球吧，别让陆星辞等急了。”其实她刚才差点就说“好啊”了。

顾屿“哦”了一声，跨上车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车轮重新转动起来，车铃在巷子里荡出很远，苏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拐过墙角，忽然发现他车后座的碎花布上，沾着片她早上落在院子里的槐树叶。

第二天一早，苏念刚推开院门，就看见那辆蓝色自行车斜斜靠在槐树上，车铃在风里轻轻晃。顾屿蹲在车旁，正用块布擦着后座，看见她出来，把布一收：“上来吧，带你去河堤。”

风从耳边吹过的时候，苏念悄悄攥紧了顾屿校服的后衣角。他骑得很稳，遇到石子路会放慢速度，嘴里轻轻数着“一、二”，像是在提醒她。河堤上的狗尾巴草长得老高，苏念伸手就能够到，草籽蹭在手心，痒痒的。

“叮铃——”顾屿按了下车铃，惊飞了停在芦苇丛里的蜻蜓。“看到没，那边有片荷花。”他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点笑意。

苏念抬头，看见他的后脑勺在阳光下泛着软毛，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被车铃敲碎了，变成了一串叮铃叮铃的光斑，落在她攥着衣角的手心里。

顾屿的车铃在河堤上响了一路，直到荷花池边才停。他支好车，苏念跳下来时，裙角扫过沾着露水的狗尾巴草，草籽簌簌落在鞋面上。

“我妈说荷花早上开得最精神。”顾屿蹲下去帮她摘草籽，手指碰到她脚踝时，两人都顿了顿。他飞快地缩回手，指着池中央：“你看那朵，开得最大。”

苏念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粉白的花瓣托着嫩黄的蕊，水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她刚想说话，就见顾屿忽然脱了凉鞋，赤脚踩进浅水区，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还没消的淤青——大概是练车时摔的。

“你干嘛呀？”苏念踮着脚往水边凑。

“给你摘朵莲蓬。”他蹚着水往深处走，走两步就回头看她一眼，像怕她跟着，“站着别动。”

水波荡开圈圈涟漪，惊得小鱼窜进荷叶底。顾屿摘了支最饱满的莲蓬回来，裤脚滴着水，发梢也沾了水珠，却笑得得意：“刚结的，甜。”

苏念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像被荷叶上的水珠烫了下。莲蓬的绿柄上还带着细刺，她小心地剥出一颗莲子，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顾屿“嘶”了一声——他脚底板被石子划了道小口子。

“都怪你。”苏念掏出兜里的创可贴，是早上奶奶塞给她的，“说了别去。”她蹲下来帮他贴，头发垂下来扫过他膝盖，顾屿忽然抬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风刚好吹过，把车铃又吹得叮铃响。苏念的耳朵腾地红了，手里的莲子“啪”地掉在草地上。

那天回去的路上，顾屿骑得特别慢。苏念数着他校服后领上的格子，忽然发现他今天没让车铃再响过。快到巷口时，她轻声问：“为什么不按铃了？”

顾屿的肩膀僵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怕吵到你。”

车后座的碎花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蝴蝶。苏念把脸轻轻靠在顾屿的后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她想，这个夏天大概永远不会结束了，就像车铃荡开的回声，会一直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