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伦济尔,这座矗立于爱斯米尔帝国心脏的巨城,是当之无愧的“黄金帝国”王冠。它汇聚了帝国最顶尖的智慧、财富与权力,高耸入云的尖塔与宏伟的拱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昭示着佛伦济尔家族两百年的荣光。城市之巅,由历代太阳王亲自设计督造的世界宫建筑群,如同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象征着帝国无上的权威与文明的巅峰。这里不仅是帝国的行政中枢,更是其精神图腾。
统治这座庞大帝国的,是垂暮之年的太阳王四世——佛伦济尔·德·欧文。他继承了先祖开拓进取的雄心与精明的商人嗅觉。在位近三十年,他深化与东方黄金帝国的贸易纽带,编织着囊括大陆的生产-贸易循环网络;改革内政,设立内阁分担政务,建立智囊团提供决策咨询,并重组将军委员会确保帝国战争机器高效运转;他尤其鼓励航海探险,敏锐的目光早已越过波涛,锁定了南方富饶却“落后”的图欧国,视其为帝国扩张的下一个关键拼图。
然而,帝国的表面繁荣之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正在蔓延——继承人的真空。欧文皇帝年事已高,精力日衰,血脉的延续却成了他夜不能寐的心魔。这场危机,根植于十年前那场血腥而荒谬的内廷兵变,其阴影至今笼罩着世界宫的每一块砖石。
那场由长王子生母与守卫世界宫的将领共同发动的叛乱,一度将欧文皇帝囚禁于内室。叛军迅速控制了内阁首脑和将军委员会,都城弗伦济尔陷入短暂的权力真空。就在忠于皇帝的势力近乎绝望之际,戏剧性的转折猝然降临:作为政变核心人物的长王子,竟独自闯入囚室,向皇帝痛哭流涕,祈求宽恕!
这种无异于战争成功之际缴械投降的戏剧场面令后来的历史家们颇为不解,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整场政变的奇怪之处,这场政变甚至没有一个能够稳定乱局的核心人物,庶出的长王子生母不仅生的不美丽,也不在帝国的上流圈出名。把关世界宫的武将更是短视而愚钝,丝毫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佛伦济尔家族的人出来主持局面,他欺骗手下的士兵们皇帝已死,听从他的命令才能继续享有守卫世界宫的圣职。新入行的新兵们半信半疑,老兵们则痛哭流涕。
这临阵倒戈的一步,瞬间瓦解了叛军的合法性。
很快,欧文皇帝在稳定下长王子后,众多在外围被迫参与叛乱的士兵们听到了他生还的消息。
“士兵们,你们的皇帝依然戴着他的王冠,太阳王庇佑下的子民从不接受软弱的服从!来吧,士兵们,拔刀!向你们的皇帝拔刀!”
一时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敌阵全军受此霸语猛然感召,疯似的发出了“皇帝万岁”的高吼。毋庸置疑,全体叛军倒戈来降,没有人再去在意叛军武将的命令。武将被皇帝的气势吓得魂飞丧胆,被身后的士兵们乱刀砍成了肉泥。
此时刚听到长王子投降的王后悲愤交加,自己布局近十年的计划竟然就这样离奇的失败了。自己控制了皇帝,控制了内阁,控制了将军委员会,她控制了整个帝国的行政中心!在此之前她还畅想着帝国的权力中心终于可以易主,结果却因为自己儿子的愚蠢断送了触手可及的梦想。
“王后大人,我们还是快逃吧,外面的士兵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只有逃出去,才能再作打算呐!”
“呵呵,我的儿子都不相信我,我还能有什么指望,什么指望呢?太阳王真的是不能无法被推翻的存在啊……”
政变失败后,忠诚于欧文皇帝的士兵们重新恢复了世界宫的秩序,人民预想中的政局动荡并没有出现。帝国在夜晚重新入睡,在月光的照耀下回想着太阳王的光辉。
当忠诚的长生军,在二王子佛伦济尔·本·尤尔哈的率领下日夜兼程赶回都城平叛时,等待他们的并非凯旋的欢呼,而是行刑场上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景象。
巨大的铡刀在沉闷的撞击声中起落。一排排衣衫褴褛的身影——尤尔哈的兄弟姐妹们,那些流淌着太阳王血脉的王子王女——引颈就戮。头颅滚落,喷溅的鲜血将地面染成暗红。更令人作呕的是,无头的尸身被刽子手用沉重的双头矛粗暴地贯穿、挑起,如同屠宰场的牲口,反手钉在矗立的十字木桩上示众。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内脏的腥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目睹者的胸腔。苍蝇在血泊和尸体上嗡嗡盘旋。
尤尔哈王子骑在马上,身体瞬间僵硬如石。作为长生军的统帅,他见过战场上的死亡,但从未想过死亡会以如此残酷、如此羞辱的方式降临在自己的骨肉至亲身上。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直冲头顶。若非身旁副官眼疾手快扶住,他几乎要当场坠马。他死死抓住缰绳,指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异……异端?”尤尔哈的声音嘶哑破碎,难以置信地看向副官,眼中布满血丝,“他们……做了什么?”
副官面色惨白,强作镇定地低语:“陛下在清除……隐患。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速速进宫面圣!”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尤尔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那片血腥的屠场,又如何踏入森严的世界宫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的血泊里。觐见厅内,欧文皇帝高踞王座,威严依旧,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冷酷。
“陛下……”尤尔哈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不明白。他们中的许多人,与此事并无牵连……”他鼓起毕生的勇气,试图为那些身首异处的兄弟姐妹寻求一丝迟来的公正。
王座上的身影沉默片刻,随即,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射下:“尤尔哈,记住你的身份。他们与你,再无瓜葛。此事到此为止!”皇帝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
“可是陛下……”尤尔哈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欧文皇帝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若你心怀不满,不妨也效仿叛军,拔刀一试!”那凌厉的目光扫过,连最资深的廷臣也不禁垂首屏息。有人暗中拉扯尤尔哈的衣角,低声催促他认错。尤尔哈嘴唇翕动,最终将所有的悲愤、恐惧与不解咽回肚里,深深低下头颅:“……臣,失言。”
这场血腥的清洗,将欧文皇帝本就因风流而声名狼藉、数量庞大的子嗣群体(据隐秘记载多达三十八位)瞬间抹去近半。长王子及其母系势力被连根拔起。而亲眼目睹这场家族惨剧的二王子尤尔哈,虽未被正式废黜,却在极短时间内被皇帝以“身心受创,需静养安神”为由,剥夺了长生军的指挥权,贬斥至帝国最南端、荒凉偏僻的“远哭堡垒”。从此,关于这位曾被视为帝国未来柱石的二王子精神崩溃、举止疯癫的流言,便如同幽灵般在宫廷和坊间悄然弥漫。
十年光阴荏苒。帝国的巨轮在欧文皇帝日渐衰老的臂膀推动下,依然沿着惯性向前,但“后继无人”的利剑始终高悬于帝国穹顶之上。余下的王子王女,要么尚在襁褓或垂髫之年,懵懂无知;要么资质平庸,目光短浅,难堪大任。而被放逐到远哭堡垒的二王子尤尔哈,在流言中彻底沉沦,似乎已从帝国未来的版图上消失。庞大的帝国,眼看就要驶入权力交接的惊涛骇浪,却找不到一个能稳掌船舵的合格继承人。
欧文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凶险。若将凝聚着佛伦济尔家族两百年心血的帝国交予幼主或庸才,无异于将肥美的羔羊送入虎视眈眈的狼群。那些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权臣、拥兵自重的将军、富可敌国的巨贾……每一个都可能化身贪婪的豺狼,将帝国撕扯得四分五裂。年迈的他,精力与判断力都在无可挽回地衰退,已无力洞悉谁是真正的忠臣,更无法在身后继续操控这盘复杂的棋局。帝国似乎注定要在他的身后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劫难,除非……他能找到一条超出血脉窠臼的出路。
一个名字,如同沉船上的浮标,在他浑浊的思绪中反复浮现:“坎迪尔大公。”
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着帝国南方那台日益轰鸣、尾大不掉的战争机器——一个庞大的军事工业复合体。他们掌控着帝国最尖端的造船厂、兵工厂,影响力渗透到帝国的经济命脉和边陲重镇。尤其是近期密报显示,坎迪尔本人频繁出现在被放逐的二王子尤尔哈所在的远哭堡垒附近,其活动轨迹透露出非同寻常的意味。这绝非简单的礼节性拜访。坎迪尔和他的军工巨兽,正在阴影中磨砺爪牙,寻找着能让他们更上一层楼的血肉。皇帝心中警铃大作。
“法斯特。”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私殿内响起,带着深重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被召见的是他近期破格提拔的年轻大公,法斯特。这位新贵谨慎地躬身行礼,敏锐地感受到皇帝目光中的沉重期望,双肩仿佛压上了无形的重担。
“坎迪尔大公,”皇帝缓缓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近来在尤尔哈的‘静养之所’走动得颇为殷勤。他背后的那台机器,胃口越来越大,正在黑暗中嗅探新的猎物。我闻到了不安的味道。”
法斯特屏息凝神,等待着旨意。
“直接扼制已是下下之策,”皇帝的眼神锐利如鹰,“他们已深深嵌入帝国的筋骨,动他们,便是伤帝国元气。我需要你的眼睛和耳朵,法斯特。潜入那阴影编织的蛛网,查清坎迪尔到底串联了哪些人,编织了怎样的利益链条,更要洞悉他真正的野心所向——是财富?是权力?还是……颠覆?”
皇帝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记住,在你拿出如同太阳般确凿无疑的证据之前,不会有任何来自世界宫的明面援手。这是一场在暗影中进行的狩猎,孤身犯险,步步惊心。不要让我失望,法斯特大公。”
“谨遵圣谕,陛下!臣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法斯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深深一躬,带着皇帝的期许和沉甸甸的使命,退出了这间充满权力重压的殿堂。
就在帝国未来的阴云愈发浓重之际,一道微弱却足以牵动人心的光芒,悄然在尘封的往事中闪现。在智囊团驻地——多米雷斯特,万象宫那弥漫着古老羊皮卷和墨水气息的静谧房间里,皇帝最信任的老友与顾问威斯多姆,带来了一个令空气都为之凝固的消息。
欧文皇帝坐在厚重的橡木书桌后,威斯多姆站在他对面,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花白的胡须。他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激动而颤抖:
“陛下……我深知,这二十三年来,您收到了太多……太多声称知晓欧罗巴公主下落的消息贩子的妄语……为此,您震怒,您失望,甚至……”
皇帝端坐不动,如同一尊雕像,只有搭在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德·欧罗巴公主,他最疼爱的女儿,那个有着阳光般金发和星辰般眼眸的小天使。二十三年前,帝国腹地十三行省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腐败如同蛆虫在帝国的根基处滋生蔓延。在那段混乱、绝望的黑暗岁月里,年仅七岁的欧罗巴,如同清晨的露珠,在混乱的人潮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深埋在他心底,永不愈合的伤口,是辉煌王座下最深的阴影。
“但这一次,陛下,”威斯多姆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浑浊的泪眼直视着皇帝那双阅尽沧桑、此刻却锐利如初的眼眸,“我恳请您……请您听我说完。这二十三年,我从未有一日放弃寻找……我翻阅了堆积如山的尘封卷宗,追踪了无数条断掉的线索,踏遍了帝国每一个可能留下她足迹的角落……我老了,陛下,我本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个遗憾走进坟墓……”
威斯多姆的声音哽咽了,他停顿了一下,努力平复情绪,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而现在……在命运之线几乎彻底断裂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些……碎片,一些微弱的光。它们指向……指向欧罗巴公主……可能尚在人世!”
沉重的寂静瞬间吞噬了万象宫。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高窗透下的光柱中无声飞舞的尘埃。欧文皇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他凝视着威斯多姆,这位追随自己一生、此刻老泪纵横的挚友。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超越职责的执着与深入骨髓的悲伤。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又顽强得无法忽视的希望,如同寒夜冻土下挣扎萌发的嫩芽,在皇帝那颗早已被权力和责任冰封的心底,悄然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