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蜂群携带着珍贵的玛纳晶矿，悄然返回浮游堡深处。

　　“现在能让‘气球’升空了吗？”我问道，“无人机钻沙的样子，总让我联想到鸵鸟。”

　　“不明所以。领航员，在无法判断区域威胁等级前，凤凰不建议空堡升空。”凤凰的电子音平稳依旧。

　　“担心遭遇高等文明？”

　　“肯定。且空堡能量储备仍不乐观。”

　　“嗯。”

　　透过凤凰的共享视野，我看到无人机群以水滴般的流线形态，无声无息地扎入广袤黄沙，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随即，我的意识被牵引，脱离了无人机载体，接入超算中心。那具短暂的身体感消失了。

　　“疑问，领航员是否在意探测无人机？”

　　“是的，拥有‘身体’的感觉很微妙。”

　　“检索到超算中心有关领航员义体的数据单元。凤凰认为，能量充足时，可在超算支援下，为您打造玛纳生态复合机甲，保障空堡外安全。”

　　“具体？”

　　“融合机械工艺与玛纳生态的防护装备。”

　　“我猜，玛纳不够？”

　　“肯定。凤凰建议激活游猎者‘白鹭’与‘朱鹮’，探索周边区域。观测系统上线，已确认我们位于一片约932万平方公里的沙漠中心。”

　　“呃，观测系统如何测量出我们所在地面积的？”

　　“探测到近地轨道存在复数金属卫星。已调用其数据库并施加电磁干扰，痕迹将被抹除。”

　　“为何不彻底屏蔽？”

　　“否认。无法确认卫星造物主的技术等级，及其背后是否存在更高维度介入。”

　　“谨慎为上。白鹭和朱鹮是谁？”

　　“依据协议，为维持空堡运作，大部分同胞意识只能处于深潜状态，必要时激活辅助您。白鹭与朱鹮是经过机械化心智处理后的代号，旨在避免人格意识干扰您的判断。”

　　“凤凰也是如此？”

　　“肯定。”

　　“协议解禁了不少词。激活她们有条件吗？”

　　“否认，可随时激活。”

　　“有个小问题：为什么我的同胞似乎都是女性？”我忍不住问。

　　“游猎者，类比狮群中的母狮。”凤凰解释，“空堡计划早期，选入六万意识体，配备最低限度的玛纳生态机械，以减少算力占用与能耗。他/她们与您一样，怀念身体的现实感。共联网络实现后，这不再是问题。超算中心可备份人格数据，玛纳生态机械可再生。主观上，只有外出的游猎者是女性。”

　　“共联网络消除了差异……那文明如何繁衍迭代？”

　　“早期哲学家曾质疑：当个体纳入共联，文明是否会因思想掣肘而停滞？若超算崩溃，文明是否覆灭？此虚无思潮一度阻碍计划推行。这也是领航员计划提前的原因之一——在更统一的‘升格网络’实现前，需要强有力的指引。”

　　“升格网络？”

　　“是的。它是旅程中转站，非终点。协议规定，收集足够玛纳后，空堡将启动***。届时，我们将迎来文明的终点或新起点。抉择权在您。而足够玛纳，决定我们能否达成终极目标。”

　　“我不理解，好像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赴死？”

　　“肯定。空堡六万意识体无生死概念，但时间会使思维钝化麻木。文明发展无止境，生存并非与生俱来的权利，而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

　　灰白意识空间里，一个憔悴却目光灼灼的影像闪过：男人挥舞报纸，在未完工的空堡前激昂演说，“我们之间将不会再有人种！语言！宗教！阶级！的差别，我们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意志整体！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我们的文明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科学、教育、文化、政治、乃至世界的每个角落，将会在共联的照射下闪耀着理想的光辉……”

　　“凤凰，记忆中那个演讲者是谁？他的面容憔悴，两眼却有光，他一只手紧握报纸，另一只手指向身后的尚未竣工的‘气球’。”

　　“空堡计划提出者与总设计师，舒兰茨·何塞。他与同伴改变了文明格局。”

　　“他应是个伟人。”

　　“是的。空堡启航前，他因病去世，且拒绝上传意识。他说要在地表守望空堡回归。只是……空堡已无法归航。”

　　沉默良久。

　　“领航员，我在等待指令。”凤凰提醒。

　　“侦察沙漠边缘，寻找文明痕迹。”

　　“收到。”

　　朱鹮与白鹭意识载入中……

　　神经元链接成功。

　　意识载入成功。

　　“领航员，通讯频道已接通。”

　　未等我开口，一个活泼的声音抢先响起：

　　“你就是我们的领航员？白鹭向您问好！”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

　　“哎，哎！还有我，朱鹮向领航员问好！”

　　“你们好。”我回应，感觉她们声音虽似凤凰，却更显年轻。

　　“啊，领航员，我有个问题！”朱鹮突然喊道。

　　“说。”

　　“我们之间的谈话您能否听全？会显示错误字符吗？”

　　凤凰适时介入：“请允许解释。协议规定，为避免人格意识干扰您的判断，与您对话前均需进行机械化心智处理。”

　　“哦？那我说这些，领航员是不是也听不到，……，***白鹭，……”朱鹮兴致勃勃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歉，领航员，我不得不暂时禁言朱鹮。”凤凰道。

　　“哈，朱鹮这个***。领航员，请原谅失礼，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性如同凤凰可靠。”白鹭的声音冷静清晰。

　　“领航员，我们在等待命令。”白鹭补充。

　　朱鹮意识重载开始……

　　“嗯…不必太严肃，但接下来的搜索务必谨慎。”

　　“白鹭收到。”

　　朱鹮意识重载成功。

　　“啊哈哈哈，不小心玩过头了。朱鹮收到！”

　　随后，我沉浸于超算中心浩瀚数据库，试图解开空堡诞生的谜团：何塞的动机、家园的遭遇、空堡的坐标与航向？凤凰总是回避。记录显示，自我随空堡升空沉睡，已近两千年……期间定有变故。

　　凤凰正监督白鹭与朱鹮出发。

　　“朱鹮，白鹭，辅控AI将提供地形环境信息。隐匿行动，规避作战，必要时自毁。”

　　“放心，我们为此而生！”朱鹮笑道。

　　“嗯，凤凰。祝领航员通行无阻。”白鹭回应，特意说出那句祝语。

　　“白鹭，领航员听不到啦。”

　　“朱鹮，这是游猎开始前的仪式。我们皆需做好为空堡与领航员牺牲的准备。”

　　“本次出动无玛纳生态机械搭载，仅能肉身机动。遇突发状况，优先将意识回传空堡，我们将反定位。”凤凰声音低沉。

　　“是，祝领航员通行无阻。”

　　“祝领航员通行无阻！”

　　……

　　清晨的沙漠，洁净如洗，碧空无云，温柔的沙丘铺展至视所能及的天际。

　　这时候的沙漠，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疼痛的感动着。

　　而现在月光如水，沙丘连绵似凝固的海浪，呈现超现实画派般的神秘。它乍看上去，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

　　此刻，这片死寂将被打破。两具水滴状金属舱破沙而出。舱门开启，凄白月光涌入。朱鹮裹紧衣物，揉了揉眼。尽管这躯体损失无碍，但终究是空堡财产。

　　“景色不错，比得上家园吗，白鹭？”

　　“我没见过大沙漠，你呢？”

　　“哈哈，我也没有。”

　　舱门闭合，水滴没入沙海。两人目送运输舱一点点没入黄沙直至彻底消失。

　　“抵达沙漠边缘。探测显示，这边、那边、那里有热源常驻，推测为土著聚居点。”白鹭指向不同方位。朱鹮弯腰捧沙，任其从指缝流泻。

　　“风力微弱，海陆风。附近应有海洋或大型咸水湖…能嗅到海水微腥的咸味……”

　　两人开始徒步穿越沙漠边缘，目标：文明聚集地或显著玛纳晶矿。

　　“朱鹮，有其他支援装备吗？只有拟态服让人不安。”白鹭问。

　　“不。协议判定目标文明处于行星开发早期，否则运输舱无法安稳抵达此地。一切超前技术设备封禁。”

　　“至少能用魔法？”

　　“朱鹮你不是不能用吗？”

　　“啊，忘了，哈哈。”

　　“咳咳，但相信我，你的速度同魔法般迷人且致命。”白鹭扭头对朱鹮笑了笑，眼中闪动光彩。

　　“嗯。”

　　“加速前进。我们需要一个原住民…进行文化拟态。”

　　是的，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