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读课,我爱罗的桌肚里多了个透明玻璃罐。罐口缠着圈樱花粉的丝带,里面铺着层细沙,昨天那枚贝壳被端正地摆在中央,旁边还卧着只指甲盖大的寄居蟹,正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鸣人从后门探进半个脑袋,冲他挤眼睛。阳光斜斜地扫过他的发梢,昨天被海风揉乱的头发还没完全服帖,几缕碎发翘得老高。我爱罗指尖敲了敲玻璃罐,寄居蟹突然缩了进去,只留下道螺旋形的缝隙。
“它叫小罗。”鸣人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趴在桌边盯着罐子看,“我早上特意从水桶里捞的,你看它背上的壳,是不是跟你昨天捡的贝壳很像?”
我爱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像。浅白色的壳上泛着层淡粉的光晕,像是把晚霞揉碎了嵌进去。他想起昨晚攥在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耳根有点发烫,翻开数学课本的手顿了顿,遮住半张脸。
“叮铃铃”的预备铃救了他。鸣人啧了声,抓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数学课要迟到了!晚上记得给小罗换水啊。”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刮出了教室。
一整天的课,我爱罗总忍不住瞟桌肚里的玻璃罐。阳光透过罐身照进来,细沙在罐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谁把星星碾碎了撒在里面。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他正对着物理题皱眉,罐子里突然传来“咔啦”声——小罗从壳里钻了出来,正用钳子慢悠悠地钳着颗碎贝壳。
手机在这时震了震,鸣人发来张照片:是只摊开的手掌,里面躺着颗圆滚滚的白色石子,像块被海水泡软的糖。“刚在操场捡的,像不像你昨天吃的牛奶冰棍?”
我爱罗对着照片看了两秒,突然想起体育课时,鸣人举着冰棍朝他跑过来的样子。阳光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锁骨处那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刺青上,像颗碎掉的星子。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嗯”。想了想,又点开相机,对着罐子里的小罗拍了张照发过去。
没过几秒,鸣人回复了个欢呼的表情,后面跟着句:“它动了!晚上带它出来散步啊?”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鸣人就扒着教室后门的栏杆晃悠。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校服外套被揉成团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拉面图案的T恤。“快点快点,小卖部要关门了。”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小径上,路灯把树影投在地上,像幅晃动的水墨画。我爱罗提着装玻璃罐的网兜,罐子撞到他的膝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小罗好像不喜欢动。”他突然说。
“可能是害羞吧。”鸣人凑过来看,呼吸扫过我爱罗的手腕,“跟你一样。”
网兜的绳子突然缠上了他的手指,我爱罗低头去解,指尖不小心碰到鸣人手背,两人都顿了顿。月光落在相触的皮肤上,像层薄薄的银霜。
“喏,给你。”鸣人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是橘子味的,糖纸在夜里闪着微光,“昨天的草莓糖好吃吗?我妈说这个牌子的水果糖最正宗。”
我爱罗接过来,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你好像很喜欢吃糖。”
“因为甜的东西会让人开心啊。”鸣人剥开自己那颗,橘子味的香气在空气里漫开,“你看,吃到糖的时候,连走路都想蹦跶。”说着还真踮起脚跳了两下,校服裤口袋里露出半截狐狸手机壳的尾巴。
我爱罗想起周末在海边,鸣人举着贝壳朝他跑来的样子。浪花漫过他的脚踝,裤脚沾着细碎的沙粒,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像被海水冲刷过的贝壳斑点。
“明天……”他刚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鸣人掏出手机看了眼,眉头皱了皱:“我妈催我回家了,说家里做了章鱼小丸子。”
网兜被塞进他手里:“帮我带回去吧,别让它跑了。”
“不会的。”鸣人把网兜挂在手腕上,手指勾了勾绳子,“明天早上给你带章鱼小丸子,刚出炉的那种,会烫嘴的。”
他跑开的时候,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月光把他的影子切成一段一段的,像被风吹散的糖屑。我爱罗站在原地,剥开橘子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时,突然觉得晚自习的习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第二天早上,我爱罗的桌肚里果然放着个保温袋。打开时,章鱼小丸子还冒着热气,木鱼花在上面轻轻颤动,海苔碎的香气混着酱汁的甜味漫开来。鸣人趴在教室后门冲他摆手,嘴里塞着个丸子,脸颊鼓鼓的像只藏食的仓鼠。
课间操的时候,鸣人突然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贝壳的秘密,我想好了。”
队伍随着音乐左右摇摆,阳光落在鸣人发梢,泛着金棕色的光。“是什么?”我爱罗的声音被广播里的口令盖得很轻。
“中午天台见。”鸣人眨了眨眼,转身时,校服外套的下摆扫过他的手背,像片飘落的樱花瓣。
午休的铃声刚响,我爱罗就被鸣人拽着往天台跑。楼梯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樱花飘进来,落在两人的头发上。“慢点。”我爱罗被拽得踉跄了下,手指不小心抓住了鸣人校服的袖口,布料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天台上晒着几床被子,空气里飘着洗衣液的清香。鸣人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用樱花纸包得方方正正的。“给你的。”
拆开时,里面是个贝壳做的小盒子,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盒盖上刻着只歪歪扭扭的狐狸,正抱着颗星星。“我昨晚做的,”鸣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有点丑,用你给我的那个贝壳磨的。”
我爱罗想起周末被自己攥在掌心的贝壳,内壁泛着珍珠色的光,像藏着片小小的海。他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层细沙,躺着颗圆滚滚的白色石子——正是昨天照片里那颗像牛奶冰棍的石头。
“秘密就是……”鸣人突然凑近,天台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我好像,有点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下课铃,风卷着樱花落在贝壳盒子里,像谁撒了把粉白的糖。我爱罗的指尖碰到那颗石子,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带着操场的阳光、海边的水汽,和鸣人掌心的温度。
他想起金枪鱼三明治的余温,牛奶冰棍的凉意,橘子糖在舌尖化开的甜味,还有鸣人眼里比晚霞更亮的光。这些细碎的瞬间像贝壳里的珍珠,被小心翼翼地藏着,在某个午后突然绽放出温柔的光泽。
“嗯。”我爱罗点头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鸣人放在盒子边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天台上的被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樱花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像句没说出口的温柔。
远处的操场传来喧闹声,夹杂着卖冰棍的小贩的吆喝。鸣人突然笑了起来,抓起那颗白色石子塞进我爱罗手心:“那这个就当定情信物啦,以后你看到它,就要想起今天的牛奶冰棍味。”
“我们没吃冰棍。”
“但空气里有甜味啊。”鸣人指着飘过去的樱花,“你闻,连风都是甜的。”
我爱罗握紧手心的石子,冰凉的触感里,仿佛真的藏着整个夏天的甜。他看着鸣人眼角的小痣,突然觉得,那些难熬的数学课、枯燥的公式、漫长的晚自习,好像都因为这些细碎的甜,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天台的门被推开时,风卷着更多的樱花涌进来,落在贝壳盒子里,像谁撒了把永不融化的糖。鸣人拽着他的手往楼下跑,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校服的衣角扫过台阶,留下串甜丝丝的笑声。
这个夏天,好像真的不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