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照了镜子两次,甚至打开衣柜,关上,又打开。只是为了挑一件看起来像是随意,却不至于太随意的外套。
出门时,姜梨有点紧张,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姜梨低声对自己说:这只是朋友之间的邀约。她们不过是曾经,在一场音乐结束后、灯未全亮的夜里,聊得有些忘我。那只是段旋律碰巧都熟,一点品味刚好重叠罢了。
音乐让人靠近,也容易让人误会。
姜梨这样想着,仿佛就能理直气壮地忽略那些微妙的细节——自己为什么挑了这条裙子;为什么在唇色上来回试了两种色号;为什么看见那张票的时候,没立刻答应,却还是收进了包包。
那个动作,比任何话语都还要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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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走进音乐厅时,马嘉祺正站在她们连号座位旁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并不着急。
他今天穿了件灰白色系的衬衫,薄得刚好,绣线在灯下泛着淡淡光泽。纽扣没扣到底,袖子却卷得很整齐。
姜梨走近时,马嘉祺抬起头,微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她们都没开口,只有短短一瞬,彼此都愣了。
然后姜梨才意识到,她们身上的颜色,近得像是搭过话的样子。
不是撞色,也不是刚好,而是……
像谁曾看过谁的衣柜。像无声的协调。
马嘉祺打破了沉默,嘴角像听见旋律一样缓缓扬起。
马嘉祺来啦
姜梨也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他身边。
椅子有些窄,两人的手臂偶尔擦过彼此的衣料边缘,不是触碰,而是一种察觉存在。
灯暗下来,舞台上响起开场的第一个和弦。
是她们都熟悉的拉赫曼尼诺夫。
不是激昂的开场,而是那段像冬天傍晚窗户上缓慢起雾的旋律,
一层又一层,把姜梨整个人包进去。
姜梨侧头看了一眼马嘉祺,他没动,视线直直望向舞台,嘴角微微抿着,像是习惯用那样的方式忍住情绪。
乐章推进到第二段副题时,那个熟悉的八度推进忽然在姜梨心里划了一道,像有人在她静默的内部敲了一声。姜梨下意识轻轻吸了一口气,却发现马嘉祺也在同一拍呼吸。
掌声响起时,她们都没说话。
马嘉祺低头帮姜梨捡起落在地上的节目单,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姜梨的肩膀一瞬收紧。
马嘉祺看了她一眼,像是不太确定她刚刚是不是有颤了一下。
姜梨笑了笑,小声说:
姜梨谢谢
马嘉祺递过节目单,没再说话,但他的目光在姜梨脸上停了一拍,才慢慢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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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后,观众席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并肩走出音乐厅,外头气温已降,风贴着广场的地砖拂过,轻得几乎听得见。走过广场时,他们听见街角传来轻缓的华尔兹节奏。
是某位街头艺人正在弹奏,琴声有些颤,像是被指尖犹豫地拂过,却每一拍都稳准得不可思议,像命运已经排练过一样。
马嘉祺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姜梨。
马嘉祺要不要跳一段?
姜梨怔住了,反射性地摇头:
姜梨我不会跳舞
语气比她想像得还快、还轻,几乎像怕他真的拉她进那个旋律里。
马嘉祺笑了,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马嘉祺像这样…拉着我的手就好
他伸出手。
姜梨愣了一下,那只手稳定、克制、安静地等待着。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会在下一秒自己收回去。
姜梨没想太多,或者说,她太害怕去想。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放进他的掌心。
指尖刚触碰到马嘉祺的那一瞬,姜梨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轻微地颤了一下。
广场上没有人,世界像是被静音。他们就像错过所有观众却仍决定演奏的两位独奏者,只为彼此。
马嘉祺带着姜梨缓缓旋转,步伐不稳却默契十足。三拍子一圈又一圈,姜梨感觉不到脚下的重心,甚至听不清琴声,只听见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
那节奏简直不像是属于自己的。
马嘉祺的掌心很稳,像在对姜梨说:再走近一点没关系,就一小段。
姜梨差一点就相信了。
他们停在尾奏之前的最后一个转身里。马嘉祺看着姜梨,她也看着他。
那一瞬间,姜梨知道只要自己说出任何一句话,他就会靠近。
但她停了下来,轻声说:
姜梨我该回家了
马嘉祺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像是理解。
姜梨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转身离开。
脚步声很轻,却比任何一段和声都更难收尾。
姜梨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马嘉祺还站在原地。
那种知道,不需要回望就能感觉得到,像舞者落地后仍维持动作的一秒定格,只为了不让最后一拍落空。
马嘉祺没有追上来,也没有说话。
但有那么一瞬,姜梨感觉到身后的空气像被什么轻轻拂动过。
不明显,甚至不确定是否只是风,但她隐约知道,那可能是马嘉祺伸出手,却又在半途停下来的动作。
不该再多走一步,他知道,姜梨也知道。
这段乐章已经演奏完毕了。
即使心还留在里头,脚步也必须往日常的方向离开。
姜梨继续走,没让自己回头看。
但她在心里轻轻地想了一句,像哼唱完乐章后的最后一个呼吸:
请你留在那里,不要跟上来。
不然我真的会舍不得结束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