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门锁转开时，姜梨几乎忘了自己刚刚走过多少阶梯。

脚底还隐隐回响着音乐厅红毯的柔软与琴音残余的震动，但眼前这间熟悉的小公寓，仍旧是过度逼仄的空间与玄关那股微弱却熟悉的气息——混着洗衣剂、书页与木柜的味道把她拉回日常。

姜梨换鞋、放下包、将大衣披在椅背上。然后视线自然地落向角落。

那架钢琴。

是一架 YAMAHA 的小型三角琴，姜梨硬从老家拖来的。那时候搬家公司的人看着她家的格局，只问了一句：

龙套确定要放这里？

她当然确定。

它是这个家唯一不合比例、不合设计、也不合气氛的存在。

房间墙面是冷白现代感、柜子是工业风，但那台琴就是沉静地摆在窗边，像姜梨情绪里最旧的部分，被她强硬塞进这间属于成年后的生活里。

姜梨没开灯，只是拉开窗帘，让街灯从对面透进来，给琴键洒下一层黯淡不明的银。

她坐下来，掀开琴盖，手指落在白键上，轻得像触碰一个旧梦的门把。

不是为了宣泄，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抒发什么压抑情绪。

这次，只是因为她想弹。

一种像是记忆深处传来的邀请，一段她以为早已封存、却在今夜被重新翻页的旋律。

姜梨没有选曲，也没有目标，只是任凭手指自己寻路。

从小学过的布尔格弥勒，到初学肖邦时那个总弹错重音的夜曲；

从那年冬天她想自己弹拉赫给爸妈听却弹得手发抖，到老师最后一次课上让她挑一首“你以为你永远会弹错的曲子”——

她全弹了一遍。

姜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乐。那种快乐不是明亮的，是像回到熟悉语言里、有人听她说话的快乐。

她弹着弹着，甚至自己笑了一下。她弹得像谁会听见一样，仿佛有一个人正坐在她背后，不说话，只是静静听。

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

姜梨手指停在空中，久久没有放下。

那不是因为曲子还没结束，而是因为她忽然知道，自己真正想念的，不是过去那段弹琴的时光，也不是练习本上的乐句与停顿。

她想念的，是今晚，那个与她相谈甚欢的人。

是她讲到舒伯特时马嘉祺眼睛一亮，是她开口说喜欢《月光》时马嘉祺点头附和的呼吸，是他们对坐时互相认出彼此心中那段旋律的那一瞬间。

姜梨不确定这样的想念是不是太快、是不是太多。但她知道，它真实得像刚刚在琴键上响过的那个音，余音还在，她还不敢碰。

姜梨慢慢盖下琴盖，关上灯，站起身。

窗外依然有风，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才走向卧室，像是怕一不小心，那段旋律就会被风吹走。

途中，姜梨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那架琴，它静静地躺着，像刚完成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演出。

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弹得那么投入，那么开心，不是因为重新找回了对音乐的热爱。

而是因为她在脑海里，一直假装有个人坐在她身后。

她假装马嘉祺还在听她说话、还在哼那段没写完的旋律，还会在她弹错时挑眉笑一笑，说：

马嘉祺太快了，回到前面重来

她在练的，不是曲子，是回声。

姜梨这才明白，那句“未婚妻”为什么让她愣了一下；

也明白，为什么她弹到最后，笑得那么开心，却无法忍住那种空了一格的失落。

她不是想弹琴。她是想马嘉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