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线

姜梨家住在书店对面的小公寓。

那间书店姜梨常来，熟悉到不用抬头就能摸到萧邦传记的位置。它什么都没改变，木架仍会在走过时发出轻响，收银台边还贴着那张过期的音乐会传单。只是今天，姜梨走得比平常慢了些。

姜梨正伸手拿起那本《萧邦：一位浪漫主义者的肖像》，才刚翻开书页，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马嘉祺好巧

姜梨一怔，下意识合上书页，回过头，看见马嘉祺。

他穿着日常的白色连帽卫衣，站在不远处的走道尽头，眼神淡淡的。

而他身旁的女子，穿着米白色长裙，长发随意挽起，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准备走向结账柜台。

她抬起头，看了姜梨一眼，目光在姜梨手上的书与马嘉祺之间停了一下，随后对姜梨点头微笑：

龙套你好，我是嘉祺的未婚妻，你就是那位……和他聊萧邦聊到忘了时间的朋友吧？

她的语气平稳温和，连她的微笑也恰到好处——刚刚好，不过界，也不冷淡。

姜梨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书页夹住了，吐不出话。

她看着姜梨，又轻声补上一句：

龙套他说你们聊了很多音乐的事

姜梨很努力地维持住表情，但还是觉得自己点头点得有些慢。

龙套嘉祺平常不太容易和人亲近，特别是关于音乐

她说，语气里没有任何试探，只有一种让人无从防备的温柔诚恳。

龙套他和人谈话总是很谨慎，但说到你的时候……他提得比平常多一点

她笑了一下，视线轻轻落在姜梨身上，不强求回答，只像是在说：

龙套他值得有这样的朋友

姜梨突然不知道该把手里的书翻到哪一页。她想着，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她的眼神里没有怀疑，没有警觉，也没有自怜。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像某段音乐中的延音。

她停了一下，像是等风从记忆中吹过，再把某个片段摆上心头：

龙套对了，前阵子有天我提早回家，听见他在弹琴。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他弹了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仿佛那只是日常的一个转角，没有情绪，也没有预设。

她沉默了一下，像是还在整理那天的片段。

语气慢慢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的微妙。

龙套那天他弹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就像某种东西被打开了

龙套他弹得比平常自由，像是……让音乐自己决定要往哪里走

她眼神有点飘远，像还停在那个画面里。

龙套可后来他忽然停下来，双手轻扣着琴盖，低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龙套我过去问他，他没有抬头，只说…

她顿了一下，像在学着他当时的语气轻声说出：

龙套今天的阳光太灿烂，突然觉得，我不该再奢望更多了

姜梨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像什么东西瞬间抽空了力气。

她继续说着，语气柔得像午后阳光落在封面书皮上：

龙套但我知道，那天以后，他变得有点不一样，是我很久没见到的他

她停了一下，看着姜梨，语气温柔而真实：

龙套谢谢你，让他想起，心里还可以为什么东西动起来

那句话来得轻，也来得真。不是因为姜梨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姜梨让他变得不一样，哪怕只是片刻。

姜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像是某种迟来的谢意，也像是姜梨没能说出口的话，被她先一步收下了。

姜梨努力让呼吸正常。努力不让那句话在胸口停留太久。但它还是留下来了，像某个无法结束的乐句，在姜梨体内静静绕行，没有止点，也没有出口。

姜梨终于承认：她没有误会那段情谊的分寸。

只是，她们靠得太近，也太不是时候。

姜梨默默地拿着书去结账，离开书店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站在那里微笑着，眼神平静，像某种熟练的演奏者，知道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停。

没有刻意保持姿态，却始终站得那么稳，像知道自己在哪，也知道别人会看见她。

姜梨忽然意识到，她是那种姜梨一直羡慕却做不到的人。

一个说话不需要反复练习就刚刚好的人；

一个能让别人安心地喜欢她，却不必讨好的那种人。

姜梨不会成为她。但姜梨知道她值得被爱，值得被理解。

就像某段乐句，姜梨不能演奏，但姜梨听得懂。

-

姜梨走过街口，穿过斑马线。书店对面就是姜梨的公寓，旧式砖墙，楼梯会吱嘎作响。姜梨没刻意加快脚步，也没有回头看。

走进大门、转上二楼，手指刚碰到门锁，街道那头的落地窗旁，马嘉祺还站在那里。

姜梨没看见他，但他看见姜梨，看见姜梨走进那栋公寓，几分钟后，从那扇窗亮起的一盏灯。

那盏灯，像是某段从未开场的旋律，在结尾时才响起。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着。

而这首慢板，是献给那些未能被允许唱完的旋律。

不因背叛而终止，而是因为太真诚，才不忍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