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结系蝉鸣

夏至的蝉鸣刚在树梢炸开时，温叙白数了数教学楼墙面上的绳结。第十九、二十、二十一……最新的那个红绳结系在四楼的避雷针上，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发烫，像颗悬在半空的小太阳。他掏出手机给顾砚舟发消息：“老地方等你，带瓶冰镇汽水。”

顾砚舟抱着个大纸箱从实验楼跑过来，校服领口沾着点琼脂粉——刚帮生物老师做完植物组织培养实验，箱底的泡沫板上摆着排小试管，里面是绿萝的组培苗，嫩得像透明的翡翠。“老师说这些能分给全市的中学，”他把冰镇橘子汽水塞进温叙白手里，瓶身的水珠滴在纸箱上，晕出片浅痕，“每株都标了基因序列，跟我们那株是‘直系亲属’。”

高一（3）班的窗台成了临时育苗基地。同学们从家里带来旧花盆，顾砚舟在每个盆底钻了排水孔，温叙白负责往土里掺椰糠。新转来的插班生蹲在旁边看，手里转着根红绳——是上周顾砚舟教他编的，现在已经能熟练打出“平安扣”了。“听说这株绿萝能预测考试难度？”插班生忽然问，引得大家笑起来。

其实是有原因的。上次月考结束后，校刊部统计发现，绿萝当月的生长速度和年级平均分高度吻合。“大概是大家考得好就有心情浇水，”温叙白给组培苗喷水时，忽然瞥见顾砚舟的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张折线图，横轴是月考日期，纵轴一边是平均分，一边是藤蔓长度，两条线几乎重合，“你连这都记？”

“植物比闹钟靠谱。”顾砚舟把红绳系在育苗架上，绳结的位置刚好对着窗台的绿萝主藤，“它长到第二十个绳结时，我们刚学完三角函数；现在第二十一个结，正好该复习立体几何了。”温叙白忽然想起昨晚刷题到深夜，顾砚舟在旁边给绿萝换营养液，说“你看它绕绳结时从不急，该直角就直角，该弧线就弧线，解题也得这样”。

周末的“藤蔓计划”志愿者活动在滨江公园举行。温叙白抱着吉他坐在树荫下，旁边的长桌上摆着顾砚舟打印的《绳结手册》，封面是两人的合照——顾砚舟蹲在梯子上系绳结，温叙白在下面扶着梯脚，背景是爬满绿萝的教学楼，是校刊部抓拍的。“这首歌叫《十七岁的绳结》，”他拨响琴弦时，看见顾砚舟正在教几个小学生编绳，红绳在孩子们手里绕出笨拙的圈，像刚抽芽的藤蔓。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编坏的绳结跑过来：“哥哥，为什么我的结总散架？”温叙白刚要说话，顾砚舟已经跟过来，拿起她手里的红绳重新示范：“你看，像绿萝绕绳结那样，每圈都要贴着前一圈，不能留空隙。”他忽然指着远处，“就像那座桥。”

跨江大桥的桥墩上，绿萝的藤蔓已经织出半面绿网。几个穿校服的初中生正站在桥下，给新抽的藤蔓系防滑绳，动作里带着明显的“顾氏风格”——绳结旁总要留段红绳尾，像给绿意系了个小尾巴。“是市一中的，”顾砚舟认出他们校服上的校徽，“上周来取经时，缠着要学最难的‘双套结’。”

傍晚收摊时，公园管理处送来面锦旗，绣着“以藤为媒，联结成长”。顾砚舟把锦旗挂在育苗架上，刚好遮住后面的爬山虎——那片去年撒下的爬山虎种子，如今已经顺着绿萝的藤蔓爬得很高，叶片在夕阳里亮得像涂了蜡。“老伯说的没错，”温叙白忽然笑，“绿萝真的会给别的植物当引路人。”

回校的路上，公交车里飘着栀子花香。顾砚舟从背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些晒干的栀子花，是张阿姨给的，说“混在营养液里，能让绿萝开小白花”。“上周去图书馆，看见管理员在给藤蔓搭花架，”他忽然说，“说要等开花时，在墙下办个读书会。”

温叙白翻开手机相册，最新的照片是刚才拍的：群孩子围着棵老树，树干上缠着圈红绳，绳结上别着片绿萝叶，旁边写着“我们的约定”。他忽然想起刚上高一时，两人蹲在垃圾桶旁捡那株蔫苗，顾砚舟说“能救活就不错了”，那时谁也想不到，这株植物会串起这么多人的故事。

晚自习的风带着蝉鸣涌进教室时，温叙白发现琴房的窗台上多了个新盆栽。是那箱组培苗里的一株，顾砚舟在盆沿系了个同心结，标签上写着“给未来的我们”。谱架上压着张新谱子，是两人刚写的《蝉鸣与绳结》，间奏处标着“像绿萝爬过第二十一个绳结的速度”。

顾砚舟进来时，手里拿着片刚摘的绿萝新叶，叶脉间还沾着点露水。“生物老师说，这株的气根已经能分泌特殊物质，”他把叶片夹进温叙白的笔记本，“能让周围的植物长得更快，就像在分享生长的秘密。”温叙白忽然想起白天在公园，那几个小学生说要成立“绿萝护卫队”，暑假去给全城的藤蔓浇水，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

熄灯铃响前，两人站在天台望着夏夜的星空。绿萝的藤蔓在月光下像条发光的绿河，顺着街道的方向流淌，在远处的大桥上拐了个弯，消失在城市的灯火里。最顶端的红绳结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数着蝉鸣的节拍。

“高一快结束了啊。”温叙白忽然说。顾砚舟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红绳和他的系在一起，打成个更复杂的结。夜风带着远处的栀子花香掠过，藤蔓的叶片在绳结上拍打出细碎的响，像在说：成长从来不是孤立的轨迹，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绳结，那些藏在蝉鸣里的约定，会陪着他们，把接下来的路，走成更温柔的模样。

温叙白知道，明天醒来，第二十二个绳结旁定会备好新的麻绳，就像他们的高一时光，在蝉鸣与绿意里慢慢铺展，却永远带着新的期待——因为那些系在绳结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