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铃声响起时,温叙白正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数绿萝新抽的藤蔓。第二十二个绳结旁又蹿出截嫩尖,卷着片被考试铃声惊飞的蝉蜕,像在收藏这个夏天的第一个纪念品。顾砚舟背着两个书包跑过来,校服后背洇出片深色的汗渍,手里还攥着两张刚打印出来的成绩单。
“生物满分,”顾砚舟把成绩单塞给他,指尖的红绳扫过纸页,“老师说我的植物观察报告能当范本,里面标了绿萝每个绳结对应的知识点。”温叙白翻开自己的成绩单,音乐栏里印着个鲜红的“优”,旁边写着“附加分:《绿萝与绳结》创作加分”,是音乐老师特意加的批注。
教室后排的储物柜旁,同学们正忙着打包行李。顾砚舟的柜子里堆着半箱麻绳,还有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二十片绿萝叶标本,最新的那片标着“6月28日,见证高一期末”。温叙白帮他把标本盒放进书包时,发现里面多了个新物件:是枚用红绳编的书签,绳结处嵌着片迷你绿萝叶,是顾砚舟昨晚熬夜编的。
“暑假的‘藤蔓计划’排表出来了,”班长抱着张海报走进来,上面用绿色马克笔写着活动安排:每周三去滨江公园教绳结,每周六在图书馆办“绿萝读书会”。海报的背景是幅手绘的绿萝生长图,起点是高一(3)班的窗台,终点画着片模糊的绿海,旁边写着“未完待续”。
最后离开教室时,温叙白回头望了眼窗台。那株绿萝的主藤已经爬过屋顶的避雷针,在檐角绕出个漂亮的螺旋,像给天空系了个绿色的发圈。顾砚舟忽然把红绳解下来,系在窗台的栏杆上,绳尾垂下来,刚好扫过最初栽绿萝的那个矿泉水瓶——瓶身早已被根系撑得变形,却依旧稳稳地立在那里,像个倔强的标点符号。
暑假的第一天,两人踩着晨光去花房取组培苗。老伯戴着老花镜在给绿萝嫁接,手术刀下的藤蔓流出透明的汁液,滴在铺着的麻纸上,晕出片浅绿的痕。“这些组培苗得送到各个中学去,”老伯往温叙白手里塞了张名单,“每株都编了号,跟你们那株的基因能对上,就像发了‘身份证’。”
市一中的教务处主任早在门口等着。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摆着排新花盆,每个盆沿都系着段麻绳,是学生们提前准备的。顾砚舟教大家给组培苗搭支架时,温叙白抱着吉他坐在香樟树下,弹起那首《十七岁的绳结》。琴声里,他看见个眼熟的身影——是上次在滨江公园学绳结的扎羊角辫小姑娘,正举着顾砚舟编的手册,教同学打“双套结”。
“你们的绿萝都长到电视台了,”主任递过来瓶冰镇酸梅汤,“上周市台来拍专题片,镜头里你们学校的绿萝像条绿瀑布,主持人说这是‘最生动的青春教育’。”温叙白忽然想起拍摄那天,顾砚舟站在消防梯上系绳结,红绳在镜头里晃出道弧线,比任何特效都要鲜活。
周三的滨江公园总是热闹的。温叙白的吉他盒里堆着些零钱——是游客们给的“听歌钱”,他打算攒着买新的营养液。顾砚舟在树荫下铺了块旧帆布,上面摆着《绳结手册》和编绳工具,围过来的孩子里有一半穿着不同学校的校服,手里都攥着从家里带来的绿萝叶,像在进行场秘密的交换。
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举着片枯叶跑过来,叶片边缘被虫蛀出几个小洞。“这是我家的绿萝掉的,”他把叶子递给顾砚舟,眼里含着点泪,“它是不是快死了?”顾砚舟蹲下来,用红绳在枯叶上编了个小小的网兜:“你看,就算叶子黄了,叶脉还在呢,就像故事记在书里,不会真的消失。”
周六的图书馆读书会,温叙白读了段自己写的短文:“绿萝的藤蔓会记得每道墙缝的温度,就像我们会记得十七岁夏天的每个绳结。”台下的孩子们举着绿萝叶当书签,书页翻动的声音里,混着窗外藤蔓缠绕的轻响。管理员推着辆小车走进来,上面摆着刚泡好的薄荷茶,茶杯旁都放着片绿萝叶——是从图书馆墙上的藤蔓上摘的,带着淡淡的书香。
七月中旬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温叙白和顾砚舟披着雨衣,在跨江大桥上给绿萝加固绳结。狂风把藤蔓吹得像面绿色的旗子,顾砚舟踩着湿滑的桥墩往上爬时,温叙白在下面紧紧拽着他的裤脚,雨衣下的红绳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把这根主藤绑在路灯杆上!”顾砚舟的声音被雨声劈成碎片,手里的麻绳却系得格外稳,绳结的打法和第一次给绿萝搭路时一模一样。
雨停后,两人坐在桥洞下避雨。脚下的积水里漂着片绿萝叶,上面还沾着个小小的红绳结——是哪个孩子不小心掉的。顾砚舟掏出手机,相册里存着张刚拍的照片:暴雨中的绿萝藤蔓在桥面上织出张绿网,把雨水筛成细碎的银珠,像在演奏首属于夏天的协奏曲。
“下周去参加青少年植物博览会,”顾砚舟忽然说,从雨衣口袋里掏出张邀请函,“组委会要展示我们的绿萝基因图谱,还有你写的歌谱。”温叙白忽然想起昨晚收到的消息,市音乐厅的公益演出门票已经售罄,后台特意留了两排座位,给参与“藤蔓计划”的孩子们。
博览会的展台前,他们的绿萝组培苗成了焦点。透明的培养皿里,嫩绿色的组培苗在营养液里轻轻晃,旁边的屏幕上播放着延时视频:从矿泉水瓶里的蔫苗,到爬满整座城市的绿网,画面最后定格在两个少年系绳结的背影上。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拄着拐杖过来,指着屏幕说:“这才是最好的教育——让成长看得见。”
演出那天,温叙白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看见台下的绿海里藏着许多熟悉的面孔。花房老伯坐在第一排,怀里的绿萝盆栽系着红绳结;张阿姨的孙女举着片超大的绿萝叶,叶面上用马克笔写着“加油”;甚至连市一中的那个戴眼镜小男孩,都穿着崭新的校服,手里攥着个红绳编的平安扣。
间奏响起时,温叙白忽然瞥见侧台的顾砚舟。他正用红绳给盆绿萝缠支架,动作和在教学楼窗台时一模一样。聚光灯扫过去的瞬间,温叙白看见他腕间的红绳上,系着片小小的蝉蜕——是期末考试那天在绿萝藤蔓上发现的,被他当成护身符带了整整一个夏天。
演出结束后,馆长把两人拉到后台,指着幅刚送来的画:是位画家根据绿萝的生长轨迹创作的,画布上的绿意从左下角的窗台蔓延开,最终在右上角汇成片星空,每个绳结的位置都点着颗亮星。“这幅画叫《成长的星座》,”馆长笑着说,“要挂在音乐厅的走廊里,旁边标着你们的故事。”
八月的最后一个傍晚,两人坐在滨江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夕阳给绿萝藤蔓镀上金红色。第二十三个绳结旁的嫩尖已经爬到江对岸的灯塔上,在塔顶绕出个小小的绿点,像给暮色系了个纽扣。顾砚舟掏出手机,翻出刚收到的分班通知——他们都被分到了高二(1)班,教室就在高一(3)班的楼上。
“明天去看新教室的窗台,”温叙白忽然说,指尖划过长椅上的刻痕——是之前来做志愿的孩子们刻的,歪歪扭扭写着“绿萝会爬上来的”。顾砚舟把红绳解下来,在他手腕上缠了两圈,打成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结:“新教室的窗台,得系个更大的绳结。”
夜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掠过,绿萝的藤蔓在绳结上轻轻晃。温叙白望着远处的灯塔,塔顶的绿点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颗正在生长的星星。他知道,当九月的铃声响起时,这株从高一窗台起步的植物,会顺着新的绳结继续攀爬,而他和顾砚舟,也会带着这些系在红绳上的夏天,走进属于高二的晨光里。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是校刊部发来的消息:“新学期的刊头照定了,是你们在灯塔下系绳结的背影,配文‘绿萝向上,少年同行’。”温叙白抬头时,看见顾砚舟正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的绿萝藤蔓在夜色中像条发光的河,而他们的影子,正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走向下一段被绿意包裹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