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结新程

立夏的风卷着栀子花的香涌进教室时，窗台上的绿萝已经爬过了第七个绳结。新抽的藤蔓在窗格上织出半面绿网，最前端的嫩尖探向走廊，像在打探更远处的春天。

温叙白翻开笔记本，夹在里面的和弦图已经被翻得边角发毛。他指尖抚过“无名指按三品”的标注，那里的绿萝叶涂鸦被阳光晒得褪了点色，倒像是和纸页长在了一起。

顾砚舟正用细麻绳加固窗棂高处的绳结，校服领口沾着点蛛网似的柳絮。“再往上就得搭到窗帘轨了，”他低头时，红绳扫过绿萝的叶片，“找了根更粗的绳，能承重。”

温叙白仰头看着他踮脚缠绕麻绳的样子，忽然发现顾砚舟的手腕比冬天时晒黑了些，红绳勒出的浅痕倒更分明了。“你说它会不会爬到顶楼去？”他忽然笑，“到时候全校都能看见我们班的绿萝。”

“那得给它搭条更长的路。”顾砚舟跳下窗台，手里的麻绳在指尖转了个圈，“就像解最后一道大题，步骤得一步一步铺。”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是晒干的绿萝枯叶，被压得平平整整，“上次那片老叶，我收起来了。”

温叙白捏起枯叶，叶脉在阳光下像幅精致的网。他想起埋在郁金香旁的那片，大概已经化作泥土里的养分，催着新芽往上冒。原来告别与留存，从来都是生长的两面。

音乐课代表抱着乐谱经过时，瞥见琴房里的温叙白。他正背着吉他站在镜子前，和弦转换的动作已经利落得像水流过石滩。“下周校庆汇演，你们要不要报个节目？”她倚着门框笑，“这水平够上台了。”

温叙白的指尖顿在琴弦上，镜中的自己耳尖忽然发烫。顾砚舟刚好走进来，手里拿着瓶新的营养液，闻言挑了挑眉：“可以试试。”

排练定在每天放学后。温叙白站在舞台中央时，聚光灯把吉他弦照得发亮，像撒了把碎星。他总在间奏时卡壳，直到顾砚舟站到侧台，用指尖在掌心敲着节拍——那是他们练和弦时约定的暗号，像绿萝攀附的绳结，稳妥得让人安心。

演出前一天，温叙白发现吉他弦有点松。顾砚舟帮他调弦时，指尖转动弦轴的力度刚刚好，像在揣摩绿萝藤蔓该绕几圈才不会滑落。“新换的弦养得差不多了，”他拨出个泛音，清亮得能穿透礼堂的回声，“今晚再练最后一遍，就像平时在琴房那样。”

校庆那天，栀子花的香漫遍了整个操场。温叙白抱着吉他站在幕布后，听见台下传来嗡嗡的人声，像护城河涨水时的低吟。顾砚舟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背，红绳缠上来的瞬间，指尖的汗意仿佛都被吸走了些。

“别想绳结，别想和弦，”他声音很轻，像风拂过绿萝叶，“就想去年冬天，你说要在冰灯影里弹会这首歌。”

聚光灯亮起时，温叙白看见台下攒动的人头里，顾砚舟站在第一排，手里攥着那根红绳。琴弦被拨动的瞬间，他忽然觉得所有的练习都有了形状——是窗台上层层叠叠的绳结，是笔记本里晕开的红笔痕，是指尖磨出的茧子，是绿萝藤蔓上深浅不一的勒痕。

歌声混着吉他声漫开时，他瞥见舞台侧面的窗台上，不知何时爬来了一小截绿萝。大概是从教室一路绕过来的，嫩尖卷着点舞台光，像在为这声迟到的和弦轻轻鼓掌。

演出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回教室。月光把绿萝的影子投在走廊地面，像条蜿蜒的绿丝带。温叙白忽然停下脚步，抱着吉他坐在窗台下，轻轻弹起那首歌。

和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亮，惊飞了檐角的夜鸟。顾砚舟靠在墙上听着，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浅银的光。绿萝的藤蔓垂下来，扫过温叙白的吉他弦，像是在加入这场即兴的合奏。

“你看，”温叙白停下拨弦的手，指着最高处的绳结，“它已经超过我们的视线了。”

顾砚舟抬头，月光落在绿萝的嫩尖上，像给那段未竟的路镀了层银。“后面的路，它得自己走了。”他忽然笑，“就像你现在弹吉他，不用再看和弦图了。”

温叙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茧子已经成了温柔的铠甲。他把吉他放进琴包时，发现里面多了片新的绿萝叶——大概是刚才演出时，从窗台飘进来的，正落在那片枯叶标本旁。

夜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掠过走廊，绿萝的藤蔓在绳结上轻轻晃，像在与他们道别，又像在邀约。温叙白忽然明白，那些用心搭过的绳结，那些反复练习的和弦，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约定，从来都不是终点。

就像这株绿萝，会顺着绳结继续往上爬，穿过走廊，爬过楼顶，把绿意铺向更远的地方。而他和顾砚舟，也会带着这些生长的痕迹，沿着时光的脉络，慢慢走向下一段旅程。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绿萝的藤蔓交叠在一起，在地面织出一张温柔的网。远处传来熄灯的铃声，却像是在为新的开始轻轻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