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叶新隙

晨雾还没散尽时，温叙白捏着把小巧的园艺剪走进教室。窗台上的绿萝果然如顾砚舟所说，靠近盆土的地方蜷着片老叶，边缘发枯，像被时光啃噬过的旧纸。

顾砚舟正用软布擦着吉他弦，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弦上，泛着银亮的光。“剪的时候离茎秆近点，”他头也不抬，指尖拨出个泛音，清亮得像晨露坠在叶尖，“别留下太长的茬，会耗养分。”

温叙白蹲在窗台前，剪刀悬在老叶根部。叶片虽然黄了，叶脉却还透着点浅绿，像位迟迟不肯退场的旧友。“它以前也是新叶呢。”他忽然说，指腹抚过枯叶的纹路，“刚抽芽的时候，你说它长得最精神。”

“植物总得新陈代谢。”顾砚舟放下吉他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剪刀，咔嚓一声，老叶轻轻落在掌心。“你看，”他指着剪口处冒出的小米粒大的新芽，“早就给新叶留好位置了。”

温叙白凑近了才看见，那点嫩红藏在叶柄基部，像颗攥着劲儿的星星。他忽然想起琴房里那本旧乐谱，被铅笔标满的痕迹慢慢淡去，反而留出了更流畅的旋律空间。原来告别从来不是结束，是给新生腾挪的空隙。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着复杂的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温叙白转着笔，目光落在笔记本里夹着的枯叶上——正是刚才剪下的那片绿萝叶。他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难题，那些练和弦时磨出的茧子，或许都像这片老叶，是为了让后来的路更通畅些。

午休时，顾砚舟在草稿纸上画新的绳结示意图。温叙白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忽然想起冬天时，这绳子上总沾着雪粒，现在却缠着点绿萝的青气。“等绿萝爬满整个窗台，”他忽然说，“是不是就得搭到隔壁窗台去了？”

“说不定能爬到走廊尽头。”顾砚舟勾了勾唇角，笔尖在纸上画了道向上的弧线，“就像解数学题，一种方法走不通，就换条辅助线。”他把画好的图推过来，上面用红笔标着“此处需加固”，和和弦图上的标注如出一辙。

温叙白想起护城河的水，想起音乐教室的镜子，想起此刻窗台上的新剪口——原来所有的生长都需要支撑，需要修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学会放手。就像那片枯叶被剪下时，并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让出了位置。

放学后，两人抱着吉他去琴房。路过花架时，看见郁金香的芽又长高了些，顶破的泥土裂开细小的缝，像在呼吸春天的空气。温叙白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那片绿萝枯叶，轻轻放在郁金香的嫩芽旁。

“给它当肥料。”他说，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也算物尽其用。”

顾砚舟看着他蹲在花架前的背影，校服后襟沾着点陶土，像缀了片小小的春天。风从走廊吹过，带着琴房方向飘来的琴声，混着绿萝的气息，让人心里发暖。他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最珍贵的，或许不是抽出的新叶，不是流畅的和弦，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认真对待每一次抽芽，每一次修剪。

琴房的镜子里，温叙白弹着那首歌，换和弦的动作已经流畅了许多。指尖落在琴弦上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太轻发不出音，也不会太重磨出血痕。顾砚舟靠在钢琴上，看着镜中两人的影子，忽然想起开学时换的新土，此刻大概已经和绿萝的根须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一曲终了，温叙白转过身，额角的汗滴落在吉他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你听，”他眼睛发亮，“这次没卡顿。”

顾砚舟点头时，目光落在他的指尖——那里的茧子已经成形，像给琴弦盖了个温柔的邮戳。窗外的绿萝正顺着新搭的绳结往上爬，剪口处的新芽舒展开来，嫩得能掐出水。

温叙白忽然想起顾砚舟早上说的话，那些老叶、旧痕、过往的难题，原来都在悄悄铺就一条路，通往更开阔的地方。就像此刻琴房里的光，既照亮了眼前的琴弦，也照亮了往后的日子。

他轻轻拨了下弦，那声和弦清亮得像春溪破冰，在空气里荡开层层涟漪。风从高窗钻进来，带着绿萝的青气，带着郁金香的生机，像是在说：你看，往前走，总有新的风景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