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影子叠成两半

午休铃声刚落，教室里的人就走了大半，喧闹像被突然掐断的磁带，只剩下风扇慢悠悠转动的声音。顾砚舟趴在桌上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沙沙的响，眼角余光却瞥见温叙白正对着便当盒发愁。

“不合胃口？”他抬头时，正好看见温叙白戳着饭盒里的青椒，眉头皱成个小疙瘩。

温叙白把青椒往旁边拨了拨，苦着脸点头：“我妈非说多吃蔬菜长个子，可这青椒炒得太辣了。”他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求助的意味，像初中时每次被老师提问卡壳，都会偷偷往他这边瞟一样。

顾砚舟忍不住笑了。他记得温叙白从小就怕辣，初中食堂做麻辣香锅那次，这人吃了一口就辣得眼泪汪汪，还是他把自己碗里的清汤面分了一半过去。

“我这里有番茄炒蛋，”顾砚舟把自己的便当盒推过去，“换吗？我不挑。”饭盒里是妈妈早上炒的番茄炒蛋，汤汁浓稠，还卧着两个金黄的煎蛋。

温叙白眼睛一亮，立刻把饭盒换过来，筷子刚碰到番茄就停住，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顾砚舟夹起他饭盒里的青菜，“正好我想吃点辣的。”其实他也不太能吃辣，但看着温叙白松了口气的样子，心里忽然软软的。

两人头挨着头吃饭，阳光从窗玻璃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温叙白吃饭很慢，嘴巴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仓鼠，吃到煎蛋时眼睛会弯成月牙，含糊不清地说：“你妈妈做饭好好吃，比我家楼下的快餐店香多了。”

“喜欢的话，明天让我妈多做一份。”话刚出口，顾砚舟就有点后悔，怕说得太直白，可温叙白却立刻点头：“真的吗？那我明天带可乐鸡翅跟你换！”

少年人的约定总是这样轻易，像夏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却带着让人欢喜的温度。

吃完饭，温叙白抱着书包往窗台边挪，拍了拍窗沿示意顾砚舟过来：“这里晒不到太阳，午休一会儿？”旧教学楼的窗台窄，两人以前总挤在上面晒太阳，现在新教室的窗台宽了不少，刚好能坐下两个人。

顾砚舟靠着墙壁坐下，温叙白把校服外套铺在中间当垫子，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窗外的香樟树挡住了大半阳光，碎金似的光斑落在温叙白的发梢上，晃得人眼花。

“你这三年在邻市过得怎么样？”顾砚舟望着远处的操场，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的话。这三年他无数次想知道，温叙白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有没有人像他一样，会记得他不吃青椒，会把窗台的空位留给捡来的落叶。

温叙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台的裂缝，声音低了些：“就那样吧，转学过去时班里都有固定的小圈子，我不太敢说话。”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笑了笑，“不过我经常想起你，想起初中教室的旧窗台，还有你给我讲数学题时敲黑板的样子。”

顾砚舟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他想说“我也是”，想说这三年他总对着空窗台发呆，想说那张被雨水洇湿的纸条他一直夹在日记本里，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初中时他们交换过QQ号，温叙白走后的第一个月，他发了好多消息，从“今天数学考了第一”到“窗台的绿萝枯了”，可对话框永远显示“未读”。后来他甚至去问了以前的班主任，得到的答案是温叙白换了手机号，搬去的小区也没留具体地址。

温叙白的手指僵了一下，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当时我爸工作调动太突然，手机不小心弄丢了，等补办好号码，早就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了。”他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了。”

原来不是不告而别，只是时光里的小意外。顾砚舟心里的疙瘩忽然解开了，像被晚风吹散的雾。他刚想说“我没忘”，就见温叙白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铁盒子，打开时里面装着满满一盒星星，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我这三年折的，”温叙白把盒子推到他面前，耳朵有点红，“每次想跟你说说话又找不到人，就折一颗星星，想着等重逢了给你看。”盒子里的星星堆得冒尖，数一数竟有一百多颗。

顾砚舟拿起一颗蓝色的星星，指尖能摸到纸折的纹路，忽然想起初中时温叙白也爱折星星，说要折满一罐送给最要好的人。当时他还酸溜溜地问“是不是给隔壁班女生”，被温叙白笑着敲了下脑袋：“笨蛋，当然是给你啊。”

“我没忘。”顾砚舟把星星放回盒子里，声音有点哑，“这三年，我也经常想起你。”

温叙白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嘴角的梨涡深深陷下去，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温叙白拉着顾砚舟去操场边的香樟树下乘凉。两人并肩坐在草坪上，看远处同学打篮球，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草地上叠成两半。

“你看那边的晚霞，”温叙白忽然指着天空，“像不像初中那次你说的橘子糖？”

顾砚舟抬头望去，天边的晚霞果然红得像融化的橘子糖，风一吹，云朵慢慢飘移，像被谁用勺子轻轻搅动。三年前那个趴在旧窗台边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并肩看晚霞的少年，身影在暮色里渐渐重合。

晚风从樟树叶子间钻出来，带着夏末的余温，吹得两人的校服衣角轻轻晃。顾砚舟看着温叙白被晚霞染红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偷走的三年，好像正在被此刻的风，一点点补回来。

夕阳把影子叠得更紧了，像谁悄悄用胶水，把分开的时光，重新粘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