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分那天，林清禾收到一个快递，是老人寄来的——一个褪色的红木匣子，里面躺着本线装账簿，纸页边缘已经发脆。扉页上写着“安福号客轮物资清单”，落款日期正是民国三十五年七月，字迹力透纸背，是顾之砚的笔锋。

她坐在老宅的藤椅上翻到最后一页，墨迹突然变得潦草：“三等舱船票两张，持有人：顾之砚、沈曼卿。附：曼卿爱食南货铺的桂花糕，已备妥。”下面用红铅笔描了个小小的石榴图案，旁边注着“码头转角那株，今年结了七颗果”。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扫得沙沙响，林清禾忽然想起太外婆的旧相册里，有张泛黄的小照：穿学生装的少女蹲在石榴树下，手里捧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嘴角沾着糖霜。照片背面写着“民国三十三年，之砚摄于老宅”。

正对着照片出神，手机响了，是老人的视频电话。屏幕里，他正站在一间堆满旧物的阁楼里，身后的木架上摆着个青瓷罐，罐口贴着张褪色的红纸条：“曼卿的桂花糕，民国三十五年秋。”

“这是祖父守仓库时藏的，”老人拿起罐子，声音里带着笑意，“他总说，等曼卿来了，要温着桂花糕，就着码头的月光吃。”镜头一转，木架底层放着件叠得整齐的旗袍，盘扣处别着朵干制的石榴花，“这是祖母后来送过来的，说等他不守仓库了，就穿着旗袍来接他。”

林清禾低头看着账簿，突然发现某页空白处有行极淡的字迹，像是用钢笔尖轻轻划出来的：“今日见石榴花落了两颗，曼卿是不是也在想我？”她指尖抚过那行字，仿佛触到了八十多年前某个清晨，穿长衫的青年对着石榴树发呆的模样。

挂了电话，她起身去翻太外婆的樟木箱。箱底压着个蓝布包袱，解开时，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飘出来——里面是个锡制食盒，打开来看，底层垫着的油纸已经脆化，但隐约能看出当年包裹过糕点的痕迹。食盒内侧刻着个“砚”字，与账簿上的落款如出一辙。

暮色漫进窗棂时，林清禾把账簿、食盒和那半张船票都放进铜盒。锁扣合上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两声轻响，像有人在远处敲着锡盒，又像有人在树下拾起了飘落的石榴花。

第二天清晨，她收到老人发来的照片：老码头纪念馆的新展柜里，并排陈列着铜盒、长衫和旗袍，展牌上写着“民国三十五年的等待与重逢”。照片角落，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展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年码头水面上晃动的月光。

林清禾站在老宅的石榴树下，看着枝头饱满的果实，忽然明白太外婆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原来有些等待，从来不是空等，而是像石榴花一样，落了又开，最终会结出甜美的果。风过时，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说：“你看，我们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