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银杏叶开始泛黄，像给枝头缀满了小扇子。王也从后山捡了些青石板，在树下铺出一块小小的空地，又搬来两张藤椅，说是等叶子落尽前，能多晒几天太阳。

我抱着毛毯出来时，他正仰头看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檀木珠。“你看那枝桠，”他忽然指给我看，“比春天又舒展了些，明年该能多挡点雨了。”

我把毛毯搭在他肩上，顺势靠过去。叶子在风里簌簌落，偶尔有几片飘到他发间，他也不拂，就任由金色的碎光落在肩头。“张楚岚上周还说，等银杏结果了要过来蹭饭，”我想起这茬就笑，“他说想尝尝‘不苦的银杏果’。”

王也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手臂传过来。“让他自己带醋，”他哼了句，“咱这果子金贵，得配着他那点小心思一起嚼才够味。”

正说着，一片叶子慢悠悠飘到我手背上，叶脉清晰得像幅小画。我刚想捏起来夹进画本，王也忽然握住我的手，低头在那片叶子上轻轻吹了口气。“别动，”他声音放得很轻，“像不像去年你在我手心里画的小太阳？”

阳光穿过叶隙，在他眼尾描出层暖融融的金边。我忽然想起开春时他浇水的样子，想起冬雪里他裹住我的外套，想起聚会时碗里那块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原来那些被小心收藏的瞬间，早就在日子里发了芽，长成了比银杏更繁茂的模样。

傍晚收拾藤椅时，他忽然从背后圈住我，下巴抵在发顶。“明年开春，”他说，“咱们在树根周围种点兰草吧，你不是说画画缺些鲜活的颜色？”

我转过身，看见他眼里映着漫天晚霞，比去年橘子色的天空还要亮。“好啊，”我踮脚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带着银杏叶的清苦气，“等兰草开花了，就画一幅‘王也与他的小院子’。”

他笑着把我往怀里带了带，远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着银杏的香气漫过院墙。风里好像又传来树叶沙沙的声响，这一次，倒像是谁在轻轻说：

“日子还长呢，慢慢来。”入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清晨推窗时，院子里已铺了层薄白，银杏枝桠裹着雪，像镶了道银边。王也比我醒得早，正蹲在树下给树干裹草绳，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手冻得通红也不停。

“戴手套啊。”我把暖手宝塞给他，看他搓着掌心笑：“刚试了试，草绳松点更护根，去年缠太紧，开春树皮有点皱。”他指腹蹭过树干上一道浅浅的痕，那是夏天修剪时不小心划的，如今倒成了我们丈量树高的记号。

雪停后，张楚岚果然带着冯宝宝来了，还拎着袋据说是傅蓉新做的糖霜饼干。冯宝宝蹲在银杏树下数积雪，张楚岚凑到藤椅边搓手：“也总，你这树够意思啊，一年一个样，比楚岚我长得都快。”

王也正往炭火盆里添炭，头也不抬：“少贫，上次让你带的醋呢？”

“忘……忘了！”张楚岚挠头，冯宝宝忽然从树下站起来，举着片冻在雪里的银杏叶：“这个，能吃吗？”

我笑得直不起腰，王也无奈地叹口气，从厨房端出盘炒好的银杏果：“早知道你俩靠不住，醋我备了。”果子裹着糖醋汁，酸香混着微苦，张楚岚塞了一嘴，含糊不清地说：“果然……跟也总你说的一样，不苦！”

送走他们时，雪又飘了起来。王也牵着我站在门口，看冯宝宝蹦蹦跳跳踩雪的背影，忽然说：“明年，把竹榻换成木桌吧，冬天能围炉煮茶。”

“嗯。”我往他怀里缩了缩，看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片星星。

夜里窝在沙发上翻画本，新添的页面画着炭火盆边的笑脸，画着冯宝宝手里的冻叶子，画着王也给树干裹草绳的背影。他凑过来看，指尖点在去年画的银杏幼苗上：“你看，当时才到我腰，现在都快齐檐了。”

我合上书，听窗外雪压枝桠的轻响。他忽然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个小木箱，打开时露出包得严实的棉布。“开春时采的银杏籽，”他解开绳子，里面是串用银杏核穿的手串，颗颗磨得光滑，“找老木匠打的孔，比檀木珠沉点，你试试。”

珠子贴着手腕，带着点草木的凉，却暖得人心头发烫。我把两串珠子并排放在桌上，檀木的温润，银杏的质朴，像极了靠在一起的我们。

“王也，”我抬头看他，窗外的雪还在下，院子里的银杏静静立着，“你说，等这树长得比房子还高，咱们是不是该给它起个名字？”

他往壁炉里添了块木柴，火光在他眼里跳动：“叫‘长岁’怎么样？”

长岁，长岁。

我默念着这两个字，看他眼里的光映着雪，映着我，忽然懂了。所谓岁月漫长，从来不是要等树高过房檐，等兰草爬满墙角，而是每个当下，他在身边，雪在落，火在烧，连时光都变得慢悠悠的，好让我们把每一片落叶、每一缕炊烟，都酿成往后日子里，慢慢回味的甜。

炉火噼啪响着，像在应和这个名字。窗外的银杏顶着雪，静静生长，仿佛要陪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长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