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武当山的师父托人捎来一包新采的明前茶,还有封信,字是苍劲的行楷,说山上的桃树又开花了,让我们有空回去看看。王也拆信的时候,阳光刚好落在信纸边缘,他指尖划过“丫头的画,老道我还记得”那行字,耳尖又悄悄红了。
我凑过去看,发现信纸背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背着另一个更小的人,旁边写着“陡坡好走”。忍不住笑出声,王也把信纸折好放进抽屉,转身从茶罐里捻出一撮茶叶:“尝尝?师父说今年的雨水足。”
沸水冲进盖碗,茶香漫开来的时候,门铃响了。张楚岚拎着个大袋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冯宝宝,手里还捧着盆绿油油的东西。“听说你们要添个新成员?”张楚岚挤进门,把袋子往桌上一放,“我妈腌的腊肉,给你们补补。”
冯宝宝把那盆东西往窗台一搁,是株刚冒芽的银杏。“上次火锅局,你说喜欢银杏。”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在后山挖的。”
王也正往茶杯里续水,闻言手顿了顿。我赶紧把银杏搬到阳台,回头时看见他给张楚岚递茶,嘴角却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入夏后的某个傍晚,我坐在廊下翻画本,看见去年在西湖画的那页,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王也走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少了个落款。”我指着画里牵手的人影,“当时没想好。”
他弯腰从笔筒里抽出支毛笔,蘸了点墨,在画角添了两个小字:“我们”。笔尖落在纸上时,晚风刚好吹过,把廊下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秋天来的时候,那株新栽的银杏开始落叶,虽然只有零星几片,却像极了当年公寓楼下的样子。我把落叶夹进画本,王也凑过来看,忽然说:“明天去趟武当山吧。”
山路还是那么陡,只是这次不用他背了。师父在门口的石凳上坐着,看见我们就笑:“就知道你们得来,桃儿都快落完了。”
院子里的桃树确实谢了大半,却结了几个小小的青桃。师父捻着胡须,指着桃儿说:“万物都有定时,急不得。”
王也牵着我的手,在桃树下站了会儿。风过处,最后几片花瓣飘下来,落在他的道袍上,像去年春天我初见他时那样。
下山时,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说,师父当时给我的珠子,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他笑了笑,握紧了我的手:“或许吧。不过有些事,不用算也知道。”
比如此刻山风正好,比如身边的人刚好,比如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冬雪落下来的时候,我们把那株银杏移到了院子里。王也拿着铁锹挖坑,我蹲在旁边给他递手套,看雪花落在他发梢,转眼就融成小小的水珠。“小心点,别冻着。”他直起身拍掉身上的雪,顺手把我裹进他的外套里,“这树得好好养着,等它长到能遮阴凉了,咱们就在底下摆张桌子喝茶。”
我踮脚替他拂去肩上的雪:“那得等多少年?”
“慢慢来。”他低头笑,呼出的白气混着我的,在冷空气中缠成一团,“日子还长呢。”
年底的聚会比去年热闹,诸葛青带了傅蓉新烤的曲奇,冯宝宝抱着罐腌萝卜蹲在角落啃,张楚岚正跟王也念叨着公司新接的活儿,说这次得麻烦他出山帮忙看两眼。王也听完只是往我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先吃饭,事儿明天再说。”
我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武当山见到他的样子,那时他总爱皱着眉躲清静,如今眉梢却总带着点化不开的暖意。
开春后,画本里多了新的内容:雪地里并排的脚印,院子里抽新芽的银杏,王也低头给树苗浇水时露出的侧脸。有天他翻到那页,忽然指着画里的银杏说:“等它结果了,咱们炒银杏果吃。”
“听说那东西有点苦。”我笔尖一顿,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太阳。
“嗯,”他握住我的手,让笔尖在他掌心蹭出点墨痕,“但跟你一起吃,就不苦了。”
入夏的某个午后,我正在画室里赶稿,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推窗一看,王也正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拿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歪长的枝桠。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像撒了层碎金,他抬头时正好对上我的目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剪刀:“看,它长得比去年高了半头。”
那天傍晚,我们搬了张竹榻放在银杏树下,他给我讲奇门里的星象,我就数他说话时飘过的云。风穿过树叶的声音沙沙响,像谁在低声哼着歌,他忽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别老看天,小心待会儿脖子酸。”
我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手腕上那串被我盘得发亮的檀木珠子——后来他也找师父求了一串,说要跟我凑成一对。“王也,”我凑到他耳边,“你说咱们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像师父那样,坐在院子里看年轻人折腾?”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些。远处的晚霞漫过来,把天染成了橘子色,银杏叶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应和着什么。
其实不用等老了才知道啊。
就像此刻,他在身边,风在摇叶,晚霞正好,日子就已经甜得快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