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裹着毒虫的嗡鸣,往人鼻子里钻。沈知棠站在军帐外,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山林。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一股子甜腥味儿,像腐烂的血混着湿土。
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自从进入岭南山谷,前锋营已经倒下了四十多人,王家旧部更是几乎全军覆没。
“大人。”副将快步走来,声音压得很低,“医官说瘴气里掺了别的东西,比以往更烈。”
沈知棠没说话。她低头看了看手中刚收到的密函,字迹潦草,最后几个字格外刺眼:“瘴气中有硝石味。”
她心里一沉。
“带人去查了没?”她问。
“去了三拨,都没回来。”副将咬了咬牙,“最后一个活着回来的兵士说,山谷深处有动静,像是……炸药。”
沈知棠抬头看向那片黑雾。她想起裴景珩送来的那封信,至今未拆。信上说岭南瘴疠之地最宜养性,她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这话透着古怪。
“把俘虏带来。”她转身进了军帐。
俘虏被拖进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他脸上有烧伤的痕迹,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
沈知棠盯着他看了几秒,开口:“你是哪边的人?”
俘虏咳出一口黑血,笑了:“你们进这山谷,就是进了死地。”
“谁派你来的?”她语气平静,手指却在案角轻轻敲着。
俘虏喘着气,忽然眼神一狠,咬破了舌头。血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沈知棠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冷得像冰:“你想死容易,可你家主子呢?他以为藏得深,就能瞒过我?”
俘虏眼睛已经有些涣散,嘴角却还挂着笑。他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最后吐出一句话:“岭南瘴疠之地,最宜养性。”
说完,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沈知棠松开手,看着尸体,眉头皱得死紧。
“大人。”副将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等裴帅来了再查?”
“他已经来了。”沈知棠淡淡地说。
裴景珩策马入营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他身上还带着北疆的风霜,肩甲上的雪水还没干透。
沈知棠站在营门口,看他下马,没说话。
“岭南比我想的更糟。”裴景珩走近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新配的雄黄方子,按比例加了艾草和硫磺,能解瘴毒。”
沈知棠接过,没拆。
“你为何来?”她问。
裴景珩顿了一下,从腰间取下另一封密令:“太子下令,调裴景琛驻守北疆。”
沈知棠脸色变了。
“你早知道?”她声音冷了下来。
裴景珩点头:“前日收到的。”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怕你冲动。”他答得直接。
沈知棠冷笑了一声:“你是怕我质疑他?还是怕我质疑你?”
裴景珩沉默片刻,伸手想碰她肩膀,却在半空停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可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沈知棠转过身,盯着他看,“王家次子之死,你不觉得蹊跷?”
裴景珩点头:“验尸官是太子的人,但毒性发作缓慢,不合常理。”
“那你怎么看?”她追问。
“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他坦白,“但我确定,不会是你。”
沈知棠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苦。
“你是不是也怀疑……是我?”她问。
裴景珩怔住:“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瞒我?”她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篷都静了。
“我不是……”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打断他,“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的是你告诉我真相,不是替我做决定。”
裴景珩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沈知棠没有再说话。她转身走到沙盘前,手指落在山谷的位置上。
“这里不对劲。”她说,“瘴气太浓,硝石味太重,不像自然形成。”
裴景珩走到她身边,看着沙盘。
“你觉得……是人为?”他问。
“不只是人为。”她缓缓开口,“而是早有预谋。”
夜色沉沉,山谷里一片寂静。风中硝石味愈发明显。
突然,一声巨响炸裂山谷,火光冲天而起。
地面剧烈震动,军帐晃动,铜盆里的水哗啦啦洒了一地。
沈知棠猛地站起,裴景珩也同时转身掀帘而出。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敌军!”副将狂奔而来,满身是血,“从四面杀出!有人认出敌将——是沈家旧部!”
沈知棠瞳孔骤缩。
“哪个旧部?”她问。
“沈延。”副将咬牙,“当年失踪的那个。”
沈知棠心头一震。
沈延,是她父亲一手提拔的老将,十年前突然失踪,沈家上下都以为他死在敌军手里。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
“全军列阵!”她大喝一声,抓起战甲就往外冲。
裴景珩紧随其后。
山谷中,火光映照着黑压压的敌军。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箭雨如蝗,砸在前锋营的阵地上。
沈知棠翻身上马,抽出长枪,直冲敌阵。
“沈延!”她怒吼,“你为何背叛沈家!”
敌阵中,一人策马而出。正是沈延。他脸上带着疤,眼神冰冷。
“背叛?”他冷笑,“沈小姐,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当年我为何离开?”
沈知棠握紧长枪:“你说什么?”
“当年你爹逼我交出兵权,说我是寒门出身,不配统领沈家旧部。”沈延声音低沉,“我若不逃,就得死。”
沈知棠一愣:“不可能!我爹从不如此待人!”
“你当然不知道。”沈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因为你爹,从没把你当成将军,只当你是个小姐。”
沈知棠脸色变了。
她不信,可沈延的眼神告诉她,他说的是真的。
“你跟太子勾结?”她问。
“不是太子。”沈延缓缓开口,“是苏婉柔。”
沈知棠猛然回头看向裴景珩。
裴景珩脸色铁青。
“她许诺我重回沈家,只要除掉你。”沈延继续说,“她说,只要你死了,沈家旧部就会重新归她掌控。”
沈知棠咬紧牙关。
“你错了。”她声音冷得像刀,“沈家旧部,从来不是她能掌控的东西。”
沈延没再说话,只是举起长刀。
“杀!”他一声令下,敌军如潮水般扑来。
两军混战,喊杀声震天。
沈知棠与沈延正面交锋,枪来刀往,招招致命。
裴景珩则指挥援军,试图稳住阵脚。
山谷中,火光四起,毒雾翻滚,硝石味越来越浓。
沈知棠终于一枪挑飞沈延的武器,将他逼退。
“你若肯投降,我可留你性命。”她开口。
沈延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永远不懂。”他说,“有些人,宁死也不愿跪着活。”
话音刚落,他突然转身冲向火海。
“沈延!”沈知棠追上去,却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
当她醒来时,已是深夜。
裴景珩坐在她身边,手里握着她的剑。
“沈延死了。”他说,“火药引燃了整个山谷。”
沈知棠坐起来,看着满目疮痍的营地。
“伤亡如何?”她问。
“前锋营损失近半。”裴景珩低声回答,“但敌军也溃不成军。”
沈知棠点点头,没再说话。
“你相信我吗?”裴景珩忽然开口。
她转头看他。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可我也开始怀疑,这场仗,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
裴景珩沉默许久,才道:“我会查清楚。”
沈知棠看着远方,眼神复杂。
这一夜,山谷被火吞噬,信任也被烧出一道裂痕。
而真正的敌人,或许还在暗处等着他们。
\[未完待续\]沈知棠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裴景珩伸手要扶,她侧身避开了。
火光映得他脸上阴影重重。他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医官!”沈知棠喊了一声。
一个满身是血的医官跌跌撞撞跑过来。沈知棠扯开染血的战袍,露出腰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先包扎。”她说。
医官点头,手刚碰到她的伤口,就被她抓住手腕。她盯着他看:“你是不是太子的人?”
医官脸色变了:“大人……”
“别骗我。”她声音很轻,“刚才那场仗,敌军从四面围上来,偏偏前锋营伤亡最重。”
医官低下头,没说话。
沈知棠松开手,看他转身去拿药。她忽然笑了:“你若想死得痛快些,就别浪费时间。”
医官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你早该死了。”沈知棠缓缓开口,“上个月你调换药材,害死了七个伤兵。你以为没人发现?”
医官喉结滚动,嘴唇发白。
“谁派你来的?”她问。
医官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支箭突然从黑暗中射出,穿透他的喉咙。
沈知棠猛地回头,裴景珩已经抽出长剑,站在她身后。
“小心。”他低声说。
沈知棠蹲下身,从医官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张泛黄,字迹潦草,落款是“婉柔”。
她展开信,只扫了一眼,就把它塞进怀里。
“你看到了?”她问裴景珩。
他点头。
“现在你信了吗?”她站起身,看着他,“不是我爹,不是王家,也不是裴景琛。真正想让这场仗打起来的——是她。”
裴景珩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知棠看了眼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空气中硝石味仍未散尽。
“我要回京。”她说,“这场仗,不能再打了。”
裴景珩皱眉:“可太子已经下令,不拿下岭南,不准撤军。”
“那就让他换人。”她冷笑,“沈家旧部,不会为一个女人卖命。”
营地外传来一阵喧哗。一队骑兵冲进来,领头的是沈知棠的亲兵统领。
“大人!”他跳下马,脸色惨白,“京城急报!”
沈知棠接过密函,拆开一看,瞳孔骤缩。
“我娘……失踪了?”她声音发紧。
亲兵点头:“三天前,沈府传出消息,说夫人半夜起身喝水,再未回房。婢女说听到后院有打斗声,可天亮后,院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沈知棠握紧密函,指节发白。
“她被带走了。”她低声说,“苏婉柔,终于动手了。”
裴景珩上前一步:“你要走?”
“立刻。”她转身走向战马,“岭南这边交给你。若有异动,立刻传信。”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自己回去?”
“我娘在等我。”她翻身上马,语气坚定,“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裴景珩没再拦她。他看着她策马远去,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沈知棠一路疾行,连赶三日,终于在第四天傍晚抵达京城。
沈府门口,几个仆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她回来,纷纷跪下。
“夫人呢?”她问。
一个老仆迟疑道:“小姐……夫人不见了,连贴身侍女都不见了。府里查了三天,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沈知棠走进府门,直奔后院。她站在母亲常坐的亭子前,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一片布料。
她弯腰捡起,指尖微微发抖。
那是母亲最爱的绣鞋,鞋尖绣着一只凤凰。如今,只剩一只。
她抬头看向夜空,眼中燃起怒火。
“苏婉柔。”她低声念道,“你最好祈祷我娘没事。”
次日清晨,沈知棠换上便装,独自一人走进东宫。
太子正在议事,见她闯入,脸色一沉:“你不在岭南打仗,来做什么?”
沈知棠走到殿中央,单膝跪地:“请殿下收回岭南战事命令,沈家旧部不愿再战。”
太子冷笑:“你这是在逼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她抬头,“岭南瘴气中有硝石味,敌军从四面突袭,前锋营伤亡过半。这不是战场,是陷阱。”
太子脸色变了:“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控?”
“是。”她盯着他看,“苏婉柔。”
太子猛地站起:“你可有证据?”
沈知棠从怀中取出那封信,递上去。
太子看完,脸色铁青。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自语。
“因为她知道,只要我死了,沈家旧部就会归她掌控。”沈知棠声音冷得像冰,“她还带走我娘,逼我回京。”
太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会查清楚。”
沈知棠站起身,转身离开。
她知道,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敌人,就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