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檐而过,东宫红帐内烛火微晃。沈知棠仍立于红幔前,指尖掐入掌心,指节发白。殿门合上的声响并不大,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缓缓松开手,掌心已留下几道深红的月牙印。
“小姐,”侍女小荷轻声唤她,“凤冠压得紧,奴婢替您取了吧。”
沈知棠没动,只低声道:“不必了。”
小荷迟疑片刻,终究没再多言。她服侍新妃多年,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越是冷着脸,心里越是有数。
外头的喧闹早已散去,连檐角的铜铃也停了响动。东宫恢复了往日的肃静,仿佛昨夜那场婚礼从未发生过。
可沈知棠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榻边那盏未饮的合卺酒上。酒色清透,映着烛光,泛着淡淡的金芒。她走上前,伸手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你若不喝,便由我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知棠猛然回头,只见裴景琛倚在门口,玄衣未换,神色晦暗不明。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像是站得太久,略显疲惫。
他本该去御书房处理朝政的。
沈知棠将酒杯放下,语气淡淡:“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裴景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她身上尚未更换的嫁衣。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肩头的一枚珠花。
“这凤冠,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他问。
沈知棠一怔,随即侧身避开他的手,冷声道:“与你无关。”
裴景琛收回手,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却无半分暖意。
“沈知棠,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低头?”他缓缓开口,“拒婚、拒礼、拒我……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沈知棠直视着他,眼神毫不退让:“我从没想过你会让我如愿。我只是告诉自己,沈家女儿,不能嫁给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人。”
裴景琛眉峰一沉,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废物?”他语气渐冷,“你以为孤坐在这太子之位上,靠的是谁的恩典?”
沈知棠冷笑:“自然不是靠你自己。是靠沈家的兵权,是靠沈家的军功。”
裴景琛终于变了脸色,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生疼。
“你到底想怎样?”他咬牙问。
沈知棠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却依旧仰头盯着他:“我想怎样?你明知故问。你娶我,不过是为了稳住沈家的兵权,而我嫁你,也不过是沈家的妥协。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何必虚情假意?”
裴景琛的手收紧,眼中怒意翻涌,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病弱多年,朝中非议不断,连带这桩婚事都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他原以为她会像其他世家女子一般,嫁入东宫便收敛锋芒,顺从于命。可她偏偏不肯低头,句句如刀,直刺他心底最不愿触碰之处。
“沈知棠。”他声音低哑,“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沈知棠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当然敢。你是太子,你想废我,想囚我,想怎么处置我都行。但你永远别想,让我心甘情愿地跪在你面前。”
裴景琛眼神一震,似被她这句话刺痛。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留下一句:“好。”
“好一个沈知棠。”
他说完,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更沉,身影透着病态的踉跄。
沈知棠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直到小荷低声提醒:“小姐,外头都在传……”
她终于开口打断:“传什么?”
“说太子爷一宿未眠,拂晓便去了御书房。”
“还说皇后娘娘那边也派人来问过,说是新妃昨夜未曾用膳。”
“唉……这桩婚事……怕是凶多吉少。”
沈知棠听着这些话,只是淡然一笑。
她早已料到会有非议,但这一夜,她并未后悔。
她缓缓坐下,伸手卸下凤冠。金钗落地,清脆如裂帛。
红帐未动,烛泪滴落如血,天边泛起微白。
次日清晨,东宫外议论纷纷。
“听说昨晚太子爷一宿未眠,拂晓便去了御书房。”
“皇后娘娘那边也派人来问过,说是新妃昨夜未曾用膳。”
“唉,这桩婚事……怕是凶多吉少。”
沈知棠立于窗前,听闻这些流言,只是淡然一笑。她早已料到会有非议,但这一夜,她并未后悔。
“小姐,早膳已备好。”侍女轻声提醒。
她回身,淡淡道:“撤了吧,我不想吃。”
侍女迟疑片刻,还是应声退下。
沈知棠望向镜中自己,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她轻轻抚过昨日披过的霞帔,指尖停在一处绣纹上——那是沈家特制的战纹,象征荣耀与铁血。
她低声呢喃:“沈家女儿,从不低头。”
午后,大婚礼堂。
鼓乐喧天,宾客满堂,红毯铺地,金凤冠闪耀夺目。
沈知棠缓步登阶,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
官员低声议论,贵女窃语嘲笑,苏婉柔袖中笑意渐深。
主持司仪请拜天地,沈知棠却停步,凤冠落地,珠帘清脆。
全场哗然。
裴景琛脸色骤变,强压怒意。
沈知棠当众宣告:“沈家女儿,不嫁无能之君!”
裴景琛冷笑回应:“沈小姐好大的胆子。”
苏婉柔命心腹侍女迅速传话:“太子妃疯了!”、“沈家悔婚!”等谣言四起。
礼堂一片混乱,朝臣震惊,宾客窃议,舆论风向急转。
礼堂事件后,东宫书房。
裴景琛独坐案前,手中紧握药盏,目光幽深。
他低声自语:“此女,终将臣服于我。”
语气中尽是不甘与算计。
心腹太监禀报:“皇后娘娘已命人散播流言,沈家恐受牵连。”
裴景琛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那就让她试试,孤的手段。”
沈知棠回房,取出袖中密信,展开阅读。
密信来自兄长沈长卿:
“朝中局势险恶,速作应对。若事不可为,即刻脱身。”
她轻抚信纸,眼中闪过一抹悲凉与决然。
外面传来议论声,她淡然一笑:“沈家女儿,从不低头。”
她将密信藏入袖中,走向窗前。
红霞映照,她身影孤绝。
镜头拉远,画面定格。
裴景琛走后不久,沈知棠便听到了窗外细碎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小荷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姐,该喝药了。”
沈知棠看了眼那碗黑褐色的汤药,眉心微蹙:“我不用这个。”
“可……这是太子爷特意吩咐御医调制的安神汤。”小荷迟疑道,“他说您昨夜未眠,怕您身子受不住。”
沈知棠冷笑一声,语气里透着讽刺:“他还记得我?真是难得。”
小荷不敢接话,低头站在一旁。
沈知棠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宫墙,声音冷静而疏离:“从今日起,凡是东宫送来的吃食,一律退回。”
小荷惊愕地抬起头:“小姐,这……”
“你若不愿做,我另换人。”沈知棠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小荷咬了咬唇,终究还是低声应下:“是,小姐。”
午后,御书房。
裴景琛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封密报,脸色阴沉。他缓缓展开纸页,目光扫过一行字:
“沈长卿已秘密召见兵部尚书,似有动作。”
他垂眸,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半晌才开口:“皇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跪在下方的心腹太监低声道:“皇后娘娘今早召见了苏婉柔,两人密谈许久,之后便有人传出了‘太子妃拒婚’的消息。”
裴景琛冷笑一声:“苏氏倒是手脚快。”
他顿了顿,又问:“沈家那边呢?”
“沈老夫人闭门谢客,沈大将军仍在军营,未有异动。”
裴景琛沉默片刻,忽然抬眼看向那人:“派人盯着沈长卿,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太监退下后,裴景琛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冷意。
他低声道:“沈知棠,你以为孤会放你走?”
夜色渐深,东宫偏殿。
沈知棠独坐灯下,手中握着一封信,信封已被拆开,纸张微微泛黄。她目光沉静,手指却有些发颤。
信中写道:
“棠妹,朝中风向已变,皇后与兵部暗通已久,恐对沈家不利。若事不可为,即刻脱身,北境尚有退路。”
她轻轻摩挲着信纸,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兄长……”她低声呢喃。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低语。
“太子殿下驾到——”
沈知棠猛然回神,迅速将信藏入袖中,站起身来。
门被推开,裴景琛缓步而入,玄衣未换,神色冷峻。
他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袖口停顿片刻,随即淡淡开口:“你在等什么?”
沈知棠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殿下此言何意?”
裴景琛走近几步,声音低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和沈长卿通信?”
沈知棠心头一震,却依旧镇定自若:“太子殿下,沈家之事,与你无关。”
裴景琛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生疼。
他俯身靠近,声音冷得像冰:“沈家之事,的确与我无关。但你——沈知棠,你是我的太子妃。”
沈知棠咬牙忍住疼痛,冷冷道:“我从未承认过这个身份。”
裴景琛眼神一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不承认也没用。你父亲已经点头,圣旨已下,你这一生,都逃不开东宫。”
沈知棠盯着他,眼中燃起怒火:“你想囚禁我一辈子?”
裴景琛松开手,退后一步,语气淡漠:“若你听话,我不会动你。但若你妄图背叛我——”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沈家,就别想再踏进京城一步。”
沈知棠浑身一震,终于意识到,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开口:“裴景琛,你赢了。至少现在,你赢了。”
裴景琛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却带着几分胜利者的从容。
沈知棠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直到小荷轻轻推开门,低声唤她:“小姐……”
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恢复平静。
“备马。”她低声说,“我要去一趟沈府。”
小荷一愣:“现在?可是……宫门已闭。”
沈知棠望向窗外,夜色如墨,星光黯淡。
她轻声道:“我自有办法。”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裴景琛正在批阅奏折,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匆匆闯入,单膝跪地:“殿下,沈长卿今夜秘密出城,前往北境。”
裴景琛手中的朱笔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片。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
“果然……”他低声呢喃,“是要走这条路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那片漆黑的夜色。
“沈知棠,你真以为,我能让你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