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门板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隔断了声音，隔断了光线，也隔断了氧气流动的错觉。肺在无声尖叫。每一次吸气，灌进喉管的只有黏稠的、死寂的黑暗，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尘土腥味、金属锈蚀的凛冽，还有一种……近乎血肉发酵的甜腻恶臭，沉甸甸堵在鼻腔深处。黑暗有了重量，碾压着每一寸皮肤，裹着骨髓里溢出的寒冷。
“呜……”细微的呜咽被牙齿死死咬碎在齿间。指甲深深抠进门板边缘粗粝冰冷的铁锈里，黏腻的锈粉和门框缝隙污浊的灰尘糊了满手。皮肤被尖利的铁锈边缘刮破，温热粘稠的液体（血？铁锈溶解的秽物？）顺着指缝往下爬，带来一丝怪异的触感。
不能再停留！
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身体向前用力一推，借着反作用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前方？左？右？在绝对黑暗中早已失去了方向。膝盖碾过冰冷粗糙的地面，手掌在探路时摸到一片厚厚黏滑的软泥状积垢，带着令人作呕的油滑感。指尖蓦地触到一样细长冰冷的东西，像是一段断裂的、扭曲的硬质电线外壳。
再往前探，手下触感突然一空！
身体猛地向前扑跌！手肘先着了地，一阵剧烈钝痛沿着神经窜起！冰冷的硬石！粗糙的棱角刮破了衣服下的小臂皮肤，刺骨的冰寒夹杂着尖锐的痛楚。
这是什么地方？！这浓得发指的血腥气！还有……骨头？！
指尖触及冰冷地面的瞬间，另一种微弱的振动感沿着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机器运行的低沉颤音，闷在厚厚的混凝土里。源头……似乎是身下这片冰冷的石头深处。
没有退路。没有方向。只有沿着这条冰冷的石头“路”向前爬。每一次挪动，都感觉在深入一个庞大的、早已停止心跳的铁锈尸骸内部。
嗡鸣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不再是纯粹的震动，开始有微弱的气流拂过脸颊——冰冷、带着更浓重铁腥味的风，从前方黑暗深处吹来。这风若有若无，却带来一线生机般的暗示——也许不是完全密封的绝路？
身体里那点被恐惧压灭的求生气息，被这点冰冷气流重新挑动起来。手掌撑在冰冷的石面上，支撑起发软的身体，朝着气流来源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跌撞过去。
脚下的“路”似乎开始抬升？坡度很小，但触感清晰。脚下的石面异常冰冷。空气里的血腥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血浆！嗡鸣声就在身侧不远的地方震着。
不知爬了多久，膝盖和手掌都被粗糙冰冷的地面磨得生疼，指尖几乎冻僵。前方的气流明显加强了。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在嗡鸣背景和粗重呼吸中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声响！声音来源就在身旁的石壁内部！
还没等反应过来——
刷啦！一块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冰凉石壁无声地向内滑开！动作轻巧迅捷，像某种巨兽悄然张开了口！
一片绝对无法想象的惨淡光晕，毫无征兆地从那个方形裂口中泼洒而出！
光！不是自然光！是极其昏暗的、暖黄色的光！
眼睛瞬间被刺得生疼，涌上生理性的酸胀泪意，本能地闭紧。好一会儿才敢一点点眯开缝隙。微弱的光晕里，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腥甜气味如同实质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感官！比外面更浓烈！铺天盖地！几乎熏得人发晕！
瞳孔艰难地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眼前赫然是一个窄小、低矮的方形石室！最多不过十平米。顶上是粗糙的混凝土板，同样布满剥落的墙皮和污垢。
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力牵扯，死死钉在石室正中央那面坑洼不平的墙壁之上——
火！
几朵豆大的、昏黄的、无比虚弱的小火焰，在墙壁的角落地面，摆在小铁盒里跳跃着。铁盒边缘已经被烛油彻底糊满，结成厚厚的、半透明的琥珀色硬块。跳跃的微弱光芒无法驱散这里的阴寒，反而给一切涂抹上浓重的、油彩般的鬼魅感。
就在那摇曳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昏黄烛光之下！
粗糙的混凝土墙壁中央！
七个狰狞扭曲、深深嵌入墙皮内部的巨大字迹，如同泼上去的沸腾滚烫的沥青，占据着整个视线的焦点！
【答 案 不 在 考 卷 上】
那是什么笔迹？！笔画粗粝狂乱到了极点！每一个字的边缘都带着可怕的毛刺、划痕！深褐色的主体干涸凝滞，像劣质的油漆，但在笔画的深槽、在一些重叠的线条交汇处，甚至一些用指甲反复刻画的转折点上……新鲜的、暗红发粘的血！尚未凝固！带着生命的粘稠感！
烛火摇曳，那些新旧交叠的暗红与褐黑就像活物般在墙壁上微微起伏、蠕动！散发着令人头皮发炸的铁锈与血肉混合的腥味！刚才外面闻到的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源头在这里！
“谁？！”
一个极度嘶哑、如同砂纸在粗粝砾石上狠狠摩擦的声音，猛地从墙角的阴影里炸出！带着刻骨的警惕和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
我的心脏骤然狂跳！猛地扭头！
烛光摇曳、布满血字的墙角下，几个蜷缩的人影如同腐败植物依附在墙壁上。刚才太惊骇于那墙上的字，竟没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存在！
说话的勉强支撑着坐起上半身。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如同骷髅，颧骨高耸得几乎要戳破皮肤，脸上干枯的皮紧紧绷在骨头上，没有任何脂肪的填充。浑浊的眼睛浑浊地嵌在深坑里，在昏黄烛光下如同两点燃尽的火炭余烬。
他旁边还靠着两个，同样瘦得脱了形。一个头发枯败得像秋天的野草，乱蓬蓬地搭在毫无血色的额头上，眼珠呆滞地转动了一下，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些蠕动的血色文字，瞳孔里没有焦点。另一个蜷缩得更紧些，头埋在膝盖之间，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像寒风中即将断裂的枯枝。
“林…林默。”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在浓重的腥气里几乎听不清。“外面……被关进来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瘦成骷髅架子的男人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干哑至极的冷笑，更像气管撕裂的风声。“咳咳…呵…老东西下手还是这么脏……”他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动，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目光最终落定在我脸上。那目光浑浊，却像能刮骨剔�髓的刀片，带着一种死水般的寒凉。“那扇门，”他用枯枝般的食指，极其缓慢又极其用力地点向墙角——正是我刚才爬进来的那道冰冷石壁的位置，石壁早已无声地合拢，与墙体严丝合缝，再也找不到痕迹，“……通…通着外面废实验楼最里的肚子……被他们清理过的‘污渍’…”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嗬，“有时候…会顺着下水道…流回这里…咳…等着烂掉……”他浑浊的眼珠死死锁住我，像要把字钉进我的骨髓里，“你刚才……在外面……听见什么了？”
“权…权贵……”嘴唇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控制不住地蠕动，“保送名额……内定……买走的……”那几个燃烧的血字在视网膜上烙下灼痕。
“买？”喉咙里又滚出那声干哑得瘆人的低笑，像枯骨在搓揉，“真以为…花的钱是买…买个好名字？”他枯瘦如柴的食指猛地戳向自己只剩一层皮包骨的胸口！力量大得肋骨似乎都在闷响！紧接着又狠狠戳向墙壁上那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指关节重重砸在深槽里的暗红之上！
“他们买的……是让你！让你后面一个又一个爬进来的‘污渍’！乖乖闭嘴！当看不见那条早就划下的线！”他深陷眼窝里的火星瞬间爆亮，死死咬住我的视线，“‘答案不在考卷上’…咳…看到了？考场外…他们想捂住的嘴，想掐断的脖子…才是你该被埋进去的泥巴地！”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阵剧颤，喉咙里嘶鸣不止，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考场……那张铺开的雪白卷子下面……”他喘着粗气，每个字都带着血的腥味，“藏着权贵蛀虫们最干净的手指尖……拿到的……那份……订正试卷的答案……”他眼睛里的幽火突然爆燃，烧尽所有浑浊，亮得可怕，“那就是他们的喉管！！”
他的眼睛此刻如同烧红的炭块，映着跳跃的烛火，燃烧着不正常的疯狂：
“你敢不敢？！”
嘶哑的怒吼！
“用你骨头里的血！糊在他们那份偷来的‘满分’表皮上！！”
干枯的手猛地如鹰爪般抓向我的手腕！骨头硌得生疼！一股濒死的、孤注一掷的巨力死死攥紧！力量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让那些剥你皮的爪子沾上这擦不掉的滚烫！让那张抢来的‘体面’，从此都渗着洗不去的血腥！”他浑浊的声音拔高，如同诅咒的尖啸：“你被碾碎的骨头缝里淌出来的血！就是你最后也是最尖的笔！你敢不敢用它！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把他们的‘公平’扒开！捅出个谁也别想捂住的烂窟窿？！”
粘稠的铁锈腥甜气与烛油燃烧的味道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像冰冷的泥浆堵进肺部。那只枯爪的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敢。”
一个嘶哑的音节，从喉咙深处撕裂般挤出。
声音如同实质的刀，划破了凝结的血腥。
骷髅般的男人——后来我知道他叫陈文——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簇疯狂燃烧的火苗微微跳动了一下。他身后，那个枯草般头发的同伴终于动了动眼珠，呆滞的目光似乎短暂地聚焦在我脸上。角落里那个一直颤抖的小影子，蜷缩得更紧了。
空气里凝固的黑暗和血腥，似乎被这声嘶哑的“敢”字撕开了一道口子。蜡烛微弱的光在空气中艰难浮动，墙上的七个血字在光影中狰狞地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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