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庄园正堂的门槛,延靠在雕花廊柱边,续已经好奇地踮脚打量着梁上的描金花纹,嘴里嘀咕着“这里的木头怎么长得这样漂亮”。
“汪——啊不对,你们是来砍柴的帮工吗?”
一个黄发少年从正堂侧门的屏风后探出头,蓬松的金发有点乱,像是刚在地毯上打了个滚。他眼睛圆圆的,看见延手里的斧头,身后的布带不自觉地小幅度晃了晃,像尾巴在表达兴奋。
“嗯?不是,我们应该算是你们庄园主的客人。”延应道。
少年立刻“噔噔噔”跑出来,脚下的软靴踩在青石地上,带着股轻快的雀跃劲儿。他跑到延面前,仰着脸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叫阿黄!你们可以帮我们砍一些柴吗!后园西角的老松林里,柴又干又好劈,跟我走呗跟我走呗?”
他说着就想去拉延的袖子,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回去,挠了挠头,耳朵尖有点红,像只想亲近又怕被嫌弃的小狗。
续被他这热乎劲儿逗笑了:“你怎么确信我们要帮你?”
“看得出来,大哥哥大姐姐是好人!”阿黄拍着胸脯,声音亮堂堂的,“我刚才在偏厅听方长说,要给灶房备柴,但是人手不够,你们来帮忙嘛!快走吧快走吧,去晚了太阳要晒屁股啦!”
他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跑,跑了两步又猛地停下,回头使劲招手,金发在廊下的光影里跳得欢:“快来呀!我带路超快的!”
续笑着跟上去,回头冲延喊:“他好像只小黄狗,一叫就摇尾巴!”
延看着阿黄跑两步就回头瞅一眼的样子,确实像只怕同伴掉队的小狗,忍不住也加快了脚步。正堂的穿堂风带着花香吹过,混着少年热烘烘的朝气,倒比廊柱上的描金花纹更让人觉得鲜活。
庄园后园的老松林里,松针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响。阿黄像只撒欢的小狗,刚进林子就蹦到一棵老松前,指着树干上盘结的枯枝:“看这个!干得透透的,一劈就裂!”
他说着抡起柴刀,动作看着毛躁,落点却准得很,刀刃卡在枯枝与树干相连的地方,手腕轻轻一拧,“咔嚓”一声,枯枝就带着松脂香落下来。阿黄弯腰捡柴时,蓬松的金发扫过地面,沾了几片松针也不在意,只顾着把柴往延身边的背篓里塞,嘴里还念叨:“这个好,这个也好,延你看这根够不够粗?”
延站在一旁,手里的斧头起落得稳当。他不像阿黄专挑高处的枯枝,反而蹲下身,把地上那些被风雨折断的粗枝归到一起,按粗细码好,再挥斧劈砍。斧刃切开松木的声音闷闷的,却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劈好的柴块方方正正,往背篓里一放,严丝合缝。阿黄塞过来的枯枝他也不拒收,只是会顺手剔去上面的细梢,笑着说:“这样省地方。”
续最是热闹,他嫌蹲在一处砍不过瘾,扛着斧头在林子里转来转去,看见细些的杂枝就直接拽,拽不动就喊:“阿黄!这里有个倔脾气的,快来帮忙!”阿黄一听就颠颠跑过去,两人一人拽一头,喊着“一二三”使劲拉,枝桠断裂时两人都往后趔趄,摔在松针堆里笑成一团。
日头爬到头顶时,阿黄的背篓已经装了大半,里面的柴枝长短不一,却都带着他特有的鲜活气;延的背篓里,柴块码得像整齐的砖块,看着不多,掂掂却沉得很;续的背篓最花哨,里面混着松塔、野果,还有两根他说“长得好看”的弯枝,柴倒没多少。
“歇会儿!”阿黄往地上一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冲延和续招手,像招呼同伴回家的小狗,“我带了饼!方长给的,甜的!”
续立刻扑过去抢饼,延则捡了片大松针,慢悠悠地给两人扇风。松涛声里混着少年的笑闹,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三人身上落满金斑,连劈柴的钝响,都变得轻快起来。
日头斜斜挂在松梢时,三人总算把最后一捆柴捆好。阿黄拍着手上的木屑,金发上沾着的松针随着动作掉下来,他看了眼堆在空地上的柴堆,突然往延面前一推自己的背篓:“延,我的柴给你!”
续正蹲在地上数自己砍的那几根“战利品”,闻言也直起身,把自己那半篓掺着松塔的柴往延那边挪:“我这也给你!虽然……好像没多少正经柴。”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延看着脚边的几捆柴:阿黄那捆最蓬松,枯枝带着新鲜的断口,还留着他拽柴时扯下来的细枝;续那捆最花哨,松塔滚出来,压着两根弯弯曲曲的枝子,像藏了些小秘密;自己那捆则码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柴块透着沉稳。
“你们不自己交?”延问。
阿黄晃了晃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方长说交给你就行!再说你捆柴最好看,肯定能摆得整整齐齐!”他说着,又帮着把散落在旁的几根柴塞进延的背篓,像小狗叼着骨头往窝里送。
续也跟着帮忙,把自己那几根“好看的弯枝”摆在最上面:“这样看着就不那么寒碜了。”
延没再推辞,弯腰将几捆柴归拢到一起,用长绳串好。阿黄还在旁边蹦蹦跳跳地指挥:“左边再挪挪!对,这样像座小山了!”续则蹲在一旁,数着柴堆里混着的几颗松塔,说回去要给遗桑看。
风穿过松林,吹得柴枝轻响。延拽了拽绳结,感觉背后的重量沉了沉,却也暖烘烘的——那是三个人的力气,混着松脂香和少年人的热乎劲儿,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往灶房去的路穿过一片竹林,竹叶被风扫得沙沙响。延背着三人的柴走在前面,阿黄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野果,续则落在后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哼歌。
刚拐过竹林尽头的门,就听见内堂侧房檐下传来说话声,是方长和巳蛇。
“遗桑的父母在狱里……上月又递了申诉,被压下来了。”方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叹息,“听说狱卒给的回信,是‘证据确凿,勿要再辩’。”
延的脚步顿住,背上的柴捆沉了沉。阿黄正想问“怎么不走了”,被续一把拉住——续的耳朵尖,已经听见了“遗桑父母”四个字。
“我托人去查过狱卒的底,”巳蛇的声音冷得像竹上的霜,“上个月突然得了笔横财,在城外买了处宅子。背后那人,是想让这案子永无翻身之日。”
“那孩子还在对着地母祠堂的五谷穗发呆,”方长的声音里裹着忧虑,“前日我给他房子做扫除,摸到他枕下藏着片干荷叶,问他,只说‘看着眼熟’。他爸妈以前晒粮时,总用荷叶包新米给他当零嘴……”
续的指尖掐进了绳结里。荷叶?他想起遗桑近日在药圃里摘荷叶,说要泡水喝,当时只当是孩子贪新鲜。
阿黄没听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气氛不对,挠了挠头,小声问续:“他们在说谁呀?”续摇摇头,示意他别出声,眼睛却紧紧盯着房的方向。
“再等等。”巳蛇的声音顿了顿,“我查到当年负责处理那批违规药品的官员,最近在城郊挥霍,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只是……别让遗桑知道这些,他现在安稳些,比什么都好。”
延深吸一口气,轻轻拽了拽背上的绳子,示意阿黄和续往前走。经过药房窗下时,他听见方长又叹了句:“但愿他们能撑到沉冤得雪那天……”
竹叶又被风吹得响起来,像在替谁叹气。阿黄蹦跳的脚步慢了些,看看延紧绷的侧脸,又看看续皱着的眉头,把手里的野果往兜里塞了塞,没再说话。续跟在延身后,忽然觉得背上原本轻飘飘的几捆柴,也变得沉了起来。
药房的门近在眼前,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两人,低声道:“先把木头卸在廊下吧。”他的声音很稳,只是眼底的光,比刚才进竹林时暗了些……
晚饭的热气刚散,延就攥着衣角往方长的书房走。廊下的灯笼晃着暖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拖了串没说出口的话。
方长正在灯下看账本,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笔:“坐吧,刚炖的陈皮茶还温着。”
延没坐,站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沾着下午整理木材时蹭的泥土。他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道:“方长,遗桑的爹娘……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方长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茶沫在水面晃了晃。他抬眼看向延,灯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添了些温和的沉郁:“你都听见了?”
延点点头,声音放轻了些:“听见您说狱里的申诉被压下来了。”他想起白日里遗桑坐在田梗,对着那片稻田发呆的样子,“遗桑总说有些东西眼熟,他是不是……快记起来了?”
方长叹了口气,把茶杯推到延面前:“沈家是镇上的好人家,当年他们发现一批违规药品流入市场,危害极大,便深入调查想揭露此事。后来被指恶意造谣、售卖假药,明眼人都知道是遭了陷害——有人怕他们查出违规药品背后的利益链条,坏了自己的好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遗桑那天在雨里跑,就是想把他爹整理的关于违规药品的证据账本送给巡抚。那账本里记着的,不只是违规药品的来源,还有那些包庇者的名单和勾当。”
延的心猛地一揪:“那账本……”
“丢了。”方长摇头,“他摔晕后就不见了。或许被雨水冲了,或许……被别有用心的人捡走了。”
延想起那本被自己扔在废料堆的册子,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口。
“你想问这些,是想帮他?”方长看着他。
“嗯。”延点头,“他总做噩梦,喊着‘不是的’。我想……他该知道真相。”
方长沉默了会儿,拿起医书轻轻合上:“真相太沉,那孩子现在的安稳,是用失忆换来的。但你若想帮他,就好好守着药庐,守着他——等青鳞找到证据,等风平浪静了,总有告诉他的一天。”
窗外的虫鸣渐起,延捧着温热的茶杯,掌心的暖意慢慢传到心里。他站起身,对着方长鞠了一躬:“我知道了。”
走出书房时,灯笼的光刚好照在遗桑的窗纸上,里面透着昏黄的光,想来那孩子已经睡了。延放轻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那本账在不在,他都得护着遗桑,等那个“沉冤得雪”的日子……
延将和方长谈话的内容告诉了续,两人一起前往废料堆。
废料堆在庄园西北角,月光透过云层洒下,给朽木堆镀上一层冷霜。延刚抽出腰间的单手剑,剑身在他掌心泛起微橙的火光,情绪一动,灵力便会顺着剑刃流转。视线所及处,朽木堆后露出半截发涨的纸页,正是他们要找的账本。
“找到了!”续低呼一声,想要去拿。突然地下传来一阵“咕嘟”声,堂反手拔出自己的剑,水在剑刃裹着层薄薄荧光,在月光下泛着清辉。
忽然,脚下的泥土突然开始翻涌,一只手臂粗的土行蚯猛地钻出,环节硬壳泛着冷光,半截身子扎在土里,后半截像鞭子般甩动,显然是冲那本册子来的。
土行蚯没等他们反应,猛地弓身喷射泥块。延挥剑格挡,橙红色的火焰顺着剑刃炸开,泥块遇火瞬间烘干碎裂;续则借着水滑步躲开,同时指尖凝结出数道水箭,精准射向土行蚯的环节缝隙。
“我去拿册子!”延说着,周身燃起淡淡的火圈,热浪逼得翻涌的泥土都退了几分。他冲向朽木堆,脚下的青石板被火烤得微微发烫。
续则提剑上前,在他身前凝成一道水幕,挡住土行蚯甩来的泥鞭。水幕撞上泥鞭,溅起大片水花,却也迟滞了它的动作。“别想过去!”续低喝着,剑刃带起水流,像条活的水蛇缠向土行蚯的七寸。
延已冲到朽木前,指尖刚触到账本,脚踝突然被黏糊糊的环节缠住。他眉头一皱,火光顺着小腿涌入脚踝,灼热的气浪让土行蚯猛地松开环节,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延趁机抓起账本塞进怀里,反手一剑劈向追来的环节,火焰裹着剑刃,瞬间在硬壳上烧出一道焦痕。
土行蚯彻底被激怒,整个身子从土里钻出,带着腥气的环节疯狂扭动,掀起大片泥浪。续见状,猛地将灵力注入地面,废料堆周围的积水瞬间汇聚成小型水涡,缠住土行蚯的下半身,让它难以移动。
“走!”延拽起被泥水溅了一身的续,火系灵力在两人身后燃起一道火墙,挡住土行蚯的追击。土行蚯撞在火墙上,发出沉闷的嘶鸣,环节被灼烧得冒起白烟。
跑出老远,两人瘫在草地上喘气。延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纸页被火墙的热气烘得半干,边角微微卷曲。续甩了甩剑上的水珠,剑刃很快变得干爽:“还是咱俩配合得好,它那点土系本事,哪敌得过水火夹击?”
延展开账本一角,月光下,模糊的字迹混着水渍,像藏着被火焰烘干的秘密。他握紧剑鞘,焰火在掌心轻轻跳动,仿佛在催促着揭开真相。夜风穿过庄园的回廊,带着远处土行蚯不甘的闷响,却吹不散两人眼底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