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那声穿透厚重金属壁的、压抑到极致的干咳,像生锈的锉刀刮过神经末梢。黑暗中,苏瑶的呼吸骤然停止,整个人僵成一块冰。我握紧扳手的手心渗出冰冷的汗,黏腻地包裹着金属握柄。婴儿细微的“咻咻”喘息成了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与那若有若无的杏仁甜味一起,缠绕着,勒紧喉咙。
声音来源清晰——就在我们下方那片布满管道与巨大容器的幽暗空间深处,某个狭窄维护通道的闸门后面。不是幻觉。里面有人。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寒意。在这样一个被遗忘几十年的核生化掩体核心,隔绝于世,厚重闸门紧闭……里面怎么可能还有活人?那刚才的电子警报“嘀”声又是怎么回事?
我屏住呼吸,手电微弱的光柱如同受惊的兔子,颤抖着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扇布满暗红锈迹的厚重闸门。光斑掠过闸门下方角落的金属壁,那个拇指大小的圆形通风口格栅。一小截深色的、像粗布纤维的东西,赫然挂在内侧边缘!像是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残迹。
“呃……”苏瑶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极度压缩的悲鸣,手指死死抠着我的手臂。她也看到了。
几乎就在光扫过通风口的瞬间,闸门内部又传来一阵清晰的摩擦拖拽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饱含痛苦的呻吟,仿佛喉咙被砂纸磨过。然后,是更清晰的液体滴落声——“嗒”……“嗒”……间隔很长,带着粘稠的质感。
那顽固的杏仁甜味,似乎又浓郁了一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折磨人的微弱声响中煎熬。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苏瑶的颤抖重新开始,细微而持续。婴儿的呼吸声更急促了,带着一种令人心焦的阻塞感。
突然!
闸门内部传来“咚啷”一声稍大的撞击!像是什么金属工具掉落在内部的网格平台上。紧接着,那微弱的喘息和呻吟声猛地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更加慌乱的“咔哒……哐当……”声!像有人在黑暗中惊恐地摸索、碰倒了东西!然后一切又突然安静下来。滴落声也停了。只剩下一种新的、极低微的呜咽,像受伤的动物在舔舐伤口,饱含无尽的痛苦和惊惧,却死死压抑着不敢放大一丝一毫。
它在害怕什么?是制造那个金属撞击声的东西……在追赶它?还是它自己身体里正在发生的、无法控制的恐怖变化?
空气中那股腐肉的腥臭味也清晰了起来,混合着杏仁甜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苏瑶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几乎被下方深沉的死寂吞没。她低头看着怀里呼吸愈发困难的婴儿,那块颈侧的暗绿色污渍在微弱光线下似乎又扩散了少许,边缘渗出一点粘腻的微光。“妞妞……她……”
必须移动。必须离开这个悬空的平台,离开这扇紧闭却如同地狱之门的闸口。
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下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源头移开,手电光柱艰难地向平台四周探索。平台连接着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行的金属栈桥,锈迹斑斑,向下方那片巨大空间的深处延伸,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栈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几点冷白色的指示灯如同冰冷的眼睛,镶嵌在巨大的管道和容器轮廓上。
栈桥的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稍大一些的平台,平台边缘环绕着粗大的管道,中央矗立着一个圆柱形、布满仪表盘和阀门的控制台轮廓。控制台旁边,一扇低矮的、半开着的方形小门,像一张咧开的黑洞洞的嘴,通向更深邃的内部。
那是唯一的路。
“走那边。”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抓住苏瑶冰冷僵硬的手臂,用尽力气将她拉起来。她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脚步踉跄。婴儿在她怀里发出不适的呜咽。
我们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踏上了那条狭窄的金属栈桥。每走一步,脚下的网格都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死寂中异常刺耳。栈桥两侧没有护栏,只有无尽的虚空。浓烈的铁锈味和那股混合着甜腻与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栈桥向下倾斜,通往更深的地底。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深渊边缘。栈桥很长,似乎没有尽头。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下失去了意义。只有脚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周围如同凝固沥青般的黑暗。
终于,栈桥连接到了那个稍大的平台。平台由厚重的金属板焊接而成,布满灰尘和油污。中央的控制台比远处看起来更为庞大,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仪表盘的玻璃大多碎裂,指针永远凝固在某个刻度。一些裸露的线缆像死蛇一样垂挂下来。控制台旁边那扇半开着的方形小门,里面是更加浓重的黑暗,一股更强烈的、带着潮湿霉变和陈年消毒水味道的冷风从里面吹出来。
我用手电照向小门内部。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的金属楼梯,坡度很陡。楼梯的尽头似乎是一个转弯。
“下……下去?”苏瑶的声音带着绝望。那向下的楼梯如同通往地狱的阶梯。
没有选择。平台四周是封闭的,只有这一条路。而身后栈桥的方向……那扇闸门后的呜咽声似乎完全消失了,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并未消散。
“跟紧我。”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率先弯腰钻进了那扇矮门。冰冷粘腻的金属门框刮擦着肩膀。楼梯狭窄陡峭,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苏瑶抱着孩子紧随其后,她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里放大。
楼梯向下延伸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然后猛地向右拐了一个近乎直角的弯。
拐过弯道,手电光柱向前扫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和苏瑶瞬间僵在原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比上面的反应炉核心区更为空旷。手电光柱的尽头,似乎连接着某种……巨大的、肉质的结构?
不,不是纯粹的肉。那更像是一种庞大无比、如同蜂巢般的组织,覆盖了前方整个空间的地面、墙壁、甚至部分天花板!它的主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表面布满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暗绿色脉络,粘稠的汁液在脉络间缓慢流淌,闪烁着微弱的磷光。无数半透明的、人头大小的囊泡如同肿瘤般从主体上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附着在墙壁和地面上,像巨大的虫卵。一些囊泡还在微微搏动着,里面似乎包裹着模糊的、扭曲的阴影!
而在这些令人作呕的囊泡之间,散布着一些……人形的物体?
它们像是被这巨大的肉苔藓吞噬、消化了一半的残骸。有的只剩下半截身子嵌入在灰白色的基质里,手臂无力地伸出;有的只剩下一个头颅,被包裹在透明的粘液膜里,空洞的眼窝对着上方;还有的,身体已经完全融入肉苔藓,只留下衣物碎片和几根扭曲的、同样覆盖着灰白物质的骨头……
空气里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杏仁甜味和腐肉腥臭,源头就在这里!这股味道如同实质的毒瘴,疯狂地钻进鼻腔,灼烧着气管!
“呕……”苏瑶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怀里的婴儿也被这极致的恶臭刺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哭声在巨大的、充满肉苔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回音。
就在这哭声炸响的瞬间——
噗!
噗!噗!噗!
前方那片庞大的、搏动着的肉苔藓上,数十个紧挨着的半透明囊泡,毫无征兆地猛地破裂开来!
粘稠的、散发着浓烈甜腥味的深绿色汁液四处飞溅!
随着汁液溅落,一个个扭曲的、佝偻的身影,从破裂的囊泡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们的身体覆盖着粘液,皮肤呈现出与肉苔藓相似的病态灰白,上面布满细密的暗绿色纹路。肢体扭曲变形,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它们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微微蠕动的灰白色平面,中央裂开一道缝隙,像是一张无声呐喊的嘴!
它们刚从粘液中挣脱,便齐刷刷地……转向了我们!那没有眼睛的面孔,精准地“盯”住了手电光源的方向!
“嗬——”
数十道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开的、带着极致饥渴的嘶鸣,汇成一片令人血液冻结的死亡合唱,从那些无声的嘴里发出!
下一秒,它们动了!不是奔跑,而是一种怪异的、如同关节错位般的快速蠕动,四肢并用,拖着湿滑粘腻的身体,朝着楼梯口,朝着我们,疯狂地扑来!速度极快!
它们不是人!是孵化出来的怪物!
“退回去!!!”我嘶吼着,声音完全变形!巨大的恐惧瞬间化为求生的本能!我猛地抓住还在干呕的苏瑶,不顾一切地向后拉扯!
狭窄陡峭的楼梯成了致命的阻碍!苏瑶抱着孩子,根本跑不快!
那些东西已经冲到了楼梯下方!粘腻的肢体拍打在冰冷的金属台阶上,发出密集而恐怖的“啪嗒”声!腥风扑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楼梯太窄,太陡!我们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