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冰凉的沼泽，缓慢地裹住了口鼻。
视觉在缓慢恢复，轮廓如同显影液里的相纸，逐渐浮现。
脚下是高悬于深渊之上的金属格栅平台，踩上去冰冷滑腻，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湿锈。下方巨大的地下空间深不见底，仅有微弱的地表指示灯如同迷失的萤火虫，散落在巨型管道和沉默容器的巨大黑影之间，勾勒出庞大、冰冷、死寂的金属迷宫轮廓。
空气停滞。浓重刺鼻的铁锈味和一股深沉的、如同开掘古墓时泛出的陈年土腥气，混合着那缕挥之不去的……微弱的甜？像腐烂杏仁的味道？它像无形的丝线，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缠绕在每一次吸入的气流里，冰冷而顽固。
苏瑶紧贴着我后背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带动着包裹她和婴儿的银色应急毯发出细微持续的哗啦声。压抑的呜咽和婴儿断断续续、如同幼兽窒息般的“咻咻”声在她胸前发出，是这片死寂中最让人心慌的声响。
门外的死寂，比刚才的撞击更为瘆人。没有任何徘徊的动静，没有喉音的聒噪。绝对的静止。它们走了吗？还是潜伏在咫尺之外，静待时机？
我极力屏住呼吸，耳朵竭力捕捉每一丝声响。除了心脏在耳膜上的沉重鼓点，只有下方那片巨大的金属废墟在……沉默地呼吸？不，是那微弱的指示灯发出的、因电压不稳而产生的蜂鸣？丝丝缕缕，细碎得如同虫豸爬行。
“妞妞……妞妞你怎么了……”苏瑶惊惶的低泣终于冲破了压抑。
我拧开手中电量即将耗尽的手电——微弱黄光只能照出咫尺距离。光圈抖动着落在婴儿脸上。
小脸依旧通红，眉头紧皱，眼睛有些失焦。真正让人头皮炸开的是——在微弱光线下，婴儿靠近脖颈衣领边缘的皮肤上，那原本只是隐隐一瞥的、类似苔藓的暗影，此刻清晰可见！
斑驳！像被霉菌侵蚀！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模糊的暗绿色污渍！不是淤青，不是胎记！那颜色透着一种非自然的、粘腻的质感！像某种腐败物的沉淀！
婴儿每次吸气时，喉咙发出的“咻咻”声都似乎更刺耳了些，伴随着细微却令人恐惧的干呕！
苏瑶的手指颤抖着想去碰触那块诡异的污渍，又在离皮肤几毫米的地方猛地缩回，如同被烫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声音变了调：“这……这是什么？！刚才…刚才在外面没有……”
那点微弱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杏仁气味，似乎随着她动作带起的空气流动，又强了一丝丝！源头……不止是下方空间！
是这污渍本身？！
就在这时！
“嘀——”
一声极其清脆、冰冷、穿透力极强的电子提示音，猛地从下方深不可测的钢铁丛林中某个角落炸响！
声音突兀到极点，如同寂静墓园里突然拉响的尖锐警报！瞬间碾碎了残存的脆弱神经！
我和苏瑶同时身体剧震！苏瑶死死捂住了嘴，身体里的呜咽和颤抖骤然加剧！怀里的婴儿仿佛被这声音彻底惊吓，爆发出短促到几乎断气的尖叫！
“嘀——”
第二声紧随而至！更清晰！
不是来自远方！那穿透空间的电子音，源头就在我们下方！就在我们紧挨着的、反应炉巨大圆柱形外壳的内部？！
“别……”我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里挤出气声，同时猛地熄灭手电！光芒消失的瞬间，黑暗如同巨锤砸落！
绝对的黑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
屏息。
死寂。
时间如同凝固的水泥。
没有第三声“嘀”。
但新的声音来了。
沉闷的、清晰的、缓慢的——“咳！咳！”
两声低沉沙哑的干咳，仿佛来自一个被铁锈封堵多年的喉咙。声音穿透了厚厚的金属炉壁，带着沉闷的回响，直接震动耳膜！
极其压抑。带着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和…痛苦？
炉体内部！有人在咳嗽？！
这个念头像冰锥凿进太阳穴！炉壳厚逾半米！密封了几十年！里面怎么可能有活物？！刚才那电子音和这咳嗽……
一股比门外怪物更邪异、更不可名状的冰冷寒意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它不再是外在的威胁，而是脚下这巨大金属坟墓本身散发出的、来自时空深处的、腐朽而疯狂的恶念！
“咚。”
极轻微、极近的声音。就在离我们藏身平台下方不远处——那片悬浮于巨大反应炉表面、布满粗细管道的狭窄检修夹层里。
像是金属小物件掉落在网格铁板上的滚动声。
然后是“嗬……嗬……”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喘息声。夹杂着一种……类似液体滴落的、间隔很长的“嗒”声。
不是炉内深处，就在下面！就在这片我们刚刚抵达、尚且无法窥探的管廊夹层里！有什么东西！
我几乎能感觉到苏瑶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停止了哭泣和颤抖，只剩下一种僵硬到极致的、仿佛灵魂出窍的呆滞。婴儿急促的呼吸声也短暂停止，小小的身体似乎僵住了。
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杏仁味，突然浓郁了至少一倍！仿佛源头瞬间靠近！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粘在冰冷金属上的布料。血液冲上大脑，又迅速褪去，留下真空般的麻木。扳手还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最后一块浮木。
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动。那东西似乎并未察觉我们，它的喘息和滴水声是它自己的囚笼。
那喘息断断续续持续着，每一次拉长的“嗬……”都带着濒死的疲惫。那液体滴落的“嗒”声依旧规律，间隔越来越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折磨人的微弱声响中煎熬。
突然——
“咚啷！”
又是一声稍大些的撞击！来自夹层更深、更靠近炉壁某处的黑暗角落！像是金属棒掉落。随即，那微弱的喘息声猛地一滞！
接着是一连串混乱的、急促的“咔哒……哐当……”声！像有人在黑暗中惊慌摸索，碰倒了什么！
然后一切突然安静下来。滴落声停止了。只有一种新的、低微的摩擦声，像粗糙的布在拖动？那微弱的喘息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力压抑的、如同哭泣又像呜咽的微弱声响。那声音颤抖着，饱含无尽的痛苦和惊惧，却不敢放大一丝一毫。
它在害怕什么？是制造那个金属撞击声的东西……在追赶它？还是……
那突兀的杏仁味也似乎飘忽了一下，变得有些混杂，混合进了一股更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腐肉的腥臭味？从下方管廊更深的地方逸散上来？
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浆。汗水沿着脊椎下滑，冷得刺骨。苏瑶的身体终于又开始了细微的颤抖，如同风中的落叶。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下方混乱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连那哭泣般的呜咽也完全消散在死寂里。只剩下那顽固到令人作呕的杏仁甜气，如同永不消散的毒雾，填满了这片悬空的金属囚笼。
又过了很久。久到紧绷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以肌肉抽搐般的控制力，再次拧开了手电开关。光圈调到最弱——仅仅能照亮脚下粗糙冰冷的网格平台边缘。
光柱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探下，扫向下方交织着巨大管道的黑暗夹层。
光芒首先落在一大滩……深色、粘稠、几乎凝固的液体上。那液体就泼溅在网格平台边缘一根粗大的、凝结着暗褐色水垢的冷却管下方。污渍的面积很大，呈喷溅状，边缘已经干涸发黑。而在污渍边缘，散落着……几块不规则的、深灰色的……组织碎片？大小不一，边缘参差，像被什么东西暴力撕裂下来。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粘稠深色污渍的中心，赫然凝固着一小片……边缘同样斑驳模糊的暗绿色污迹！与婴儿颈脖上那块污渍的颜色、质感……如出一辙！冰冷，粘腻，透着非自然的腐败气息！
那微弱的甜味源头，似乎就是这里！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闭眼压下干呕的冲动！
光柱像受惊的兔子，剧烈地向上跳开！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撕裂胸膛！
“呃……”苏瑶发出一声极力压制的、近乎崩溃的悲鸣。她一定也看到了！
就在光柱上移的瞬间，扫过了夹层更深一些的地方，一个扭曲在几根巨大管道夹角缝隙里的……东西！
一个极瘦、几乎被破烂衣物掩盖的人形轮廓！蜷缩着，一条腿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向外扭曲着。头部深深地垂埋在那堆巨大管道的冰凉怀抱里，只能看见一蓬干枯如稻草、沾满暗色污垢的乱发……
那身体下方，似乎也有大片深色蔓延的污迹……
灯光不敢再停留。
周围更深邃的阴影仿佛在无声地蠕动。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眼睛正从冰冷管道的缝隙间窥探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微弱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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