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嗒…嗒…嗒…”的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破黑暗,一下下钉在耳膜上。
苏瑶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呼吸停滞,死捂住怀里的婴儿。我也被一股寒意钉在原地。
声音停了。
几乎是死寂降临的同一秒,脚步声响起——缓慢、清晰、踩碎玻璃的声音如同刻意放大。它正朝着巷子深处走来,目标明确。
黑暗不再是背景,它有了重量,压得人无法呼吸。它要过来了!
没有选择!我猛地矮身,扯着苏瑶撞进侧旁银行拐角后一处坍塌形成的狭小凹槽。破碎的水泥块和扭曲变形的自行车骨架构成不到两米的狭窄庇护所。浓重的灰尘味、铁锈味和一种奇异的微甜气息扑鼻而来。我们蜷缩着挤在一起,如同埋进墓穴。婴儿细微的呜咽被死死捂住。
“嗒…嗒…嗒…”
敲击声又响起了!
更近!就在几米外巷子口的位置停下。节奏不变,冷酷地持续着。不是摸索前进的探路声,而是某种……宣告?它在测量?在标记?
恐怖的焦灼感扼住喉咙。它知道我们在这儿吗?它在聆听黑暗中比它更响的心跳?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恐惧凝聚成冰,冻结在肺腑之间。
突然——
光!
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橘黄色光晕,毫无征兆地在巷子口前方两三米处撕开黑暗!如同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冰冷的夜幕上。
光芒瞬间刺痛了我被迫适应黑暗的瞳孔!
一个高大的、佝偻着后背的人形轮廓被昏黄的光晕笼罩。他背对着我们藏身的方向,身体像一座移动的山峰,严严实实挡住了光源。光只吝啬地映亮了他肩背的轮廓:一件深色、磨损得如同砂纸的厚帆布外套,肩胛骨如同嶙峋的怪石高高耸起。外套上大块凝固的深色污渍在微光下如同不详的徽记。那点光源——绝对是一截蜡烛!——被他巨大粗糙的手掌完全拢在掌心护住,只有一丝微弱的金线从指缝中溢出,在他身后拖曳出巨大而扭曲、不断颤动的阴影。
他挡住了光!在绝对的黑暗里,他举着火种,却将自己藏于阴影!动作僵硬如关节锈死的偶人。
在这令人心脏骤停的光影交错中,苏瑶喉咙深处失控地挤出一声微弱的气流冲击——“嗬!”。
太响了!
如同惊雷!
那僵硬的背影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狠狠拉扯了一下。肩膀肌肉骤然绷紧隆起,下一秒,那颗头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僵硬感,开始……转动。
极其缓慢。颈椎像缺少润滑的轴承,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令人牙酸的滞涩摩擦感。肩膀以下的身体如同浇筑在地面。只有那颗头颅,一点一点地……扭转向侧面!
烛光被他庞大的身躯阻挡着,只能照亮极其有限的一点侧影轮廓——坚硬的、黏附着油污的下颚线阴影。深色的湿发黏在耳廓边缘。
然后,那一点侧面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一只眼睛的边缘轮廓。
深陷的眼窝如同被挖空的墓穴。那瞳孔的位置并非反射自然光线——那里更像是在一块冰冷无机质的玻璃片后强行禁锢了一粒燃烧的炭烬!火光映出瞳孔核心的幽暗,那是一种纯粹的、非人的、冰冷的……物质反应光!
这模糊扭曲的一瞥,比任何尖叫都更具毁灭性!
“走!”嘶吼从我胸腔深处炸裂而出!恐惧化作纯粹的动力!我攥住苏瑶几乎瘫软的手臂,爆发出全部力量将她拖出凹槽!
拖拽,踉跄!脚下湿滑粘腻,如同踩踏腐肉!破碎的玻璃和杂物在脚下爆裂!冲出去!朝着记忆中巷子深处那堵由废弃冰箱堆垒的死路屏障!
背后的空间被一种陡然爆发的恶意笼罩!
“啪嗒!”轻微的硬物入水声!
光灭了!
绝对的黑暗兜头砸下!
与此同时,一种极其迅速、刮擦着地面的脚步声疾冲而来!目标明确地扑向我们刚才的藏身处!
“跑!!!”我推着苏瑶狠狠撞向那道冰箱屏障的缝隙!朽木断裂!铁桶倾倒!刺耳的摩擦声中,肩膀如同撞上磐石!
终于冲出了巷子!
一片略为开阔的废弃街道,月光惨白地倾泻下来,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和摇摇欲坠的巨大厂房屋顶。远处巨大的冷却塔如同怪物的剪影。
身后,巷子里传来沉闷重物撞墙的声音,还有更加密集、如同湿重拖行般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肺在灼烧!不能停!
“爬!”我嘶吼着,指着前方一座几乎垂直固定在巨大反应炉外壳上的锈蚀钢梯。梯阶布满厚厚的褐红色铁锈,看不出原始的金属颜色。
苏瑶手脚并用,动作僵硬如木偶。钢梯在重量下发出尖锐的呻吟!她胸前的婴儿在剧烈颠簸中发出断续的干呕声!
“哐啷哗啦——!”
巨大的金属撕裂声和物体从下方陡坡翻滚碰撞的噪音骤然爆发!如同巨兽在钢铁丛林里翻滚咆哮!伴随着那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如同湿皮革被强行撕裂的摩擦声,以及……低沉到引发胸腔共振的、饱含狂暴欲望的咆哮!
它们追上来了!正撞上我们刚刚踩过的那片堆满废弃油桶和铁屑的地狱陡坡!
“快爬!别停!”我吼着,一手死死抓住冰冷扎手的梯框,一手向上猛推苏瑶的脚踝!梯子在每一次下方巨物碰撞引发的震动中剧烈摇摆,发出濒临解体的悲鸣!
苏瑶几乎是被我强行推上反应炉外狭窄冰冷的金属平台。我紧随其后翻上,肩膀撕裂般剧痛。
回头望去——
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陡坡上的场景。翻倒的巨大铁桶、扭曲变形的输送带骨架中心,一个庞大的、深暗的轮廓正挣扎着从金属废墟中站起!那东西在月光下的剪影极其不协调——骨架巨大,但覆盖着某种肿胀、类似硬革质的深色表面!一条不成比例的、极其粗壮的手臂(或爪?)撑地,正试图抬起那颗陷在浓暗阴影中的头颅。冰冷狂暴的视线穿透黑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来!
“嗷——!”一声尖利到足以撕裂神经的啸叫!不再是低沉的兽吼,而是纯粹的、失去猎物的暴怒!
粗壮的异化肢体猛地扬起,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支撑钢架梯的焊接节点!
“轰——嘎——!!!”
扭曲的金属结构发出刺穿灵魂的悲鸣!焊点崩裂!钢梯上部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倾塌之势,猛地朝外甩出!
我们脚下立足的金属平台剧烈震荡!
来不及感受死里逃生的后怕。紧挨着我们的巨大圆柱形反应炉外壳上,一扇变形虚掩的厚重圆形铁门成为唯一的生路。门边锈迹斑斑,密封胶条早已化作粉尘脱落。刚才巨大的冲击使得它裂开了一道狭窄、刚好容一人挤入的漆黑缝隙。
“进去!”我低吼着,抓住苏瑶的肩膀将她用力塞向那道冰冷的裂缝。她没有丝毫反抗,像一袋沉重的沙土被推入彻底的黑暗。我紧随其后,肩膀蹭过粗糙冰冷的门边锈蚀,带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将自己完全挤进了死寂的、充斥着浓重铁锈与深层土腥气的黑暗内部。
冰冷的空气瞬间裹住全身。
最后回望的视野里,下方坡地上那个庞大的暗影轮廓似乎更加暴怒。而稍远处,另一个佝偻扭曲的身影也从一堆管道废料后隐现,头颅以完全非人的角度转向我们消失的门缝方向。
视野彻底切断。
身后,厚重冰冷的铁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