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也带着一股深宫特有的、浸入骨髓的凉意。
林晚的心依旧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在云苓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动作间,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形微晃,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副模样倒非全然伪装,连日来的“风寒”和刚才识破毒药的惊惧,已让她虚弱不堪。
她低垂着眼睫,不敢直视天颜,只看到那明黄色龙袍的下摆和一双绣着金线的玄色龙靴停在自己面前不远处。那无形的威压仿佛实质般笼罩着她,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晚依言,缓缓抬起下巴,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落,只敢停留在对方胸口蟠龙纹样的位置。她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那目光带着探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才人林氏?”皇帝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分,但其中的威严丝毫未减,“朕听闻你病得重,缠绵多日未愈。太医院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
最后一句,带着隐约的薄怒,并非为她,而是对太医院办事不力的不满。但这怒气,足以让整个听雨轩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云苓吓得瑟瑟发抖。
“回皇上,”林晚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恰到好处的虚弱,她微微屈膝,气息有些不稳,“是臣妾……臣妾体弱,不中用,辜负了皇上的……垂问。太医们尽心尽力,是臣妾这身子……不争气。”她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开,似乎落在了她方才喝药的矮几上。那碗被兑了水的药,还剩一小半。
“药味很重。”皇帝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听不出情绪。
林晚的心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他注意到了!他是在说这殿内的药味,还是……那碗药本身?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绝不能露怯。
“是……臣妾日日服药,这听雨轩里……怕是都被药气腌入味了,污了圣驾,臣妾……罪该万死。”她说着,便要再次跪下请罪,身体却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在她手臂将触未触地面时,虚虚一抬。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既病着,便好生将养,这些虚礼免了。”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份阻止的力道,却让林晚心中警铃大作。这并非单纯的体恤,更像是一种……近距离的观察?她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与殿内残留的药味、甜香混合,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气息。
“朕看你,气色确实不佳。”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绪,“缺什么,短什么,让内务府送来。或者……”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殿内角落那尊鎏金狻猊香炉,“让皇后多照拂些。”
提到“皇后”,林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是试探?是提醒?还是……警告?她感觉皇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捕捉她最细微的反应。
林晚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抬起眼,眼中蓄满恰到好处的、病弱惹人怜惜的水光,却又带着一丝强撑的感激和惶恐:“臣妾……谢皇上隆恩!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仁慈宽厚,前几日还遣了嬷嬷来看望臣妾,赐下……赐下安神的熏香。臣妾……铭感五内,不敢……不敢再劳烦娘娘。”她将“安神熏香”几个字咬得清晰,却又带着感激涕零的意味。
皇帝闻言,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嗯。”一个简单的音节后,皇帝转身,明黄的袍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好生养着。”留下这最后的、听不出多少温度的嘱咐,那高大的身影便带着迫人的威压,如来时一般,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听雨轩。
“恭送皇上!”林晚带着殿内所有宫人再次伏跪下去,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依旧跪在地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冷汗早已浸湿了她的里衣,贴在身上,一片冰凉。
“小主!小主您快起来!”云苓带着哭腔扑过来搀扶她,这才发现自家主子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嘴唇更是白得吓人。
林晚借着云苓的力,艰难地站起身,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刚才那短短片刻的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小主,皇上……皇上这是……”云苓又惊又怕,语无伦次。
“别说话!”林晚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她警惕地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那尊依旧吐着淡青色烟雾的香炉上,又缓缓移向那碗残药。
皇帝最后那句“好生养着”和那离开前深不可测的一瞥,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回响。他看出来了!他一定看出什么了!否则不会特意提到皇后,不会特意提到熏香!那句“药味很重”绝非无心之言!
他不是来探病的。他是来……确认的?确认她死了没有?还是确认她……是否值得成为一颗棋子?
一股比中毒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心脏。
皇帝的驾临,非但不是救命的稻草,反而像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更锋利的刀!她这个小小的才人,恐怕已经落入了一个她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漩涡中心!
幕后黑手尚未揪出,帝王的审视又如影随形。
这深宫的棋局,在她毫无准备之时,已悄然将她推上了棋盘。而执棋的手,一只藏在暗处淬毒,一只高踞明处,翻云覆雨。
林晚扶着云苓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她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眼神中最后一丝属于江南水乡的温婉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燃烧的求生欲。
“云苓,”她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把……把那个香炉,熄了。还有,去悄悄打听一下,皇上……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她必须知道,皇帝在来听雨轩之前,见过谁!这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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