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残卷余音
武当山的藏经阁总弥漫着旧纸的霉味。沈砚秋的虚影伏在积灰的书架间,指尖划过泛黄的卷宗,那些记载着甲申之乱的残页在她触碰下泛起微光——这是香檀舍利赋予她的特殊能力,能看见文字背后的炁痕。
“找到了。”她轻声说,声音像风穿过窗棂。卷宗里夹着张残破的舆图,标注着秦岭深处一处未被标记的峡谷,旁边用朱砂写着“畸亭藏魂处”。这是她三天来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找到的唯一线索,关于如何彻底稳固魂魄的线索。
王也正坐在窗边抄《度人经》,闻言放下狼毫,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他的左臂还缠着薄纱,上周为了采摘崖边的“凝魂草”,差点被滚石砸中,伤口至今没好利索。“确定是这里?”
“周圣的炁痕不会错。”沈砚秋将卷宗推到他面前,虚影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上面说谷里有‘回魂泉’,能让残魂重凝。只是……”
“只是旁边画了大罗洞观的阵纹,对吗?”王也接过卷宗,指尖抚过那些扭曲的线条,眼神沉了沉,“谷畸亭这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
舆图角落的阵纹隐在山脉轮廓里,不细看只会以为是普通的墨污。但王也认得,那是“虚实转换阵”的核心纹路,踏入者会被拉入重叠空间,稍有不慎就会困在里面,永世不得脱身。
“我去吧。”沈砚秋的声音低了些,“我的魂魄本就半虚,或许能在阵里自如些。”
王也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像出鞘的剑:“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他将卷宗合上,墨香混着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下周月圆,我们一起去。”
沈砚秋还想争辩,却被他按住了手——他的指尖穿过她的虚影,带起一串细碎的金光,像撒了把星子。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年,早已熟练得让人心疼。“听话。”他的声音软了些,“你忘了?风后奇门最擅长破空间阵。”
她看着他眼底的执拗,突然说不出反驳的话。三年来,他总是这样,把所有危险都揽在自己身上,却把温柔留给她。抄经时会特意在她常坐的位置垫个软垫,练剑时会把最安全的方位留给她的虚影,连吃斋饭都会多备一副碗筷,仿佛她真的能像常人一样触碰烟火。
月圆前夜,沈砚秋的魂魄意外凝实了许多。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映在铜镜里的模糊身影,突然发现鬓角竟有了丝微不可见的白发——残魂耗损的痕迹,终于显露出来。
“在看什么?”王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件新缝的玄色披风,领口绣着圈沙枣花纹。他的手艺是这三年练出来的,针脚虽不细密,却格外认真。
沈砚秋转身,指着自己的鬓角,笑了笑:“你看,我也会老。”
王也的动作顿住了。他走过来,伸手抚过她的鬓角,指尖的温度透过虚影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胡说。”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凝魂草粉末,“太师爷说,这个混在凝神汤里,能养魂。”
沈砚秋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锦囊上绣着的太极图,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她知道,这三年来,他为了寻药,几乎走遍了异人界的名山大川,左臂的旧伤就是上个月在长白山找“冰魄花”时冻裂的。
“王也,”她轻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散了,你要好好的。”
王也猛地抱住她,动作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不准说这种话。”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却坚定,“就算你散了,我也会用风后奇门把你的魂魄碎片一片一片找回来,拼起来。”
沈砚秋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是啊,有他在,就算是魂飞魄散,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秦岭峡谷比舆图上标记的更幽深。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湿漉漉的,像蒙着层永不干涸的泪。王也撑开风后奇门的局,淡金色的光晕在峡谷里流转,将那些若隐若现的空间裂隙照得无所遁形。
“跟紧我。”他握住沈砚秋的手——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穿过她的虚影,而是真切地触到了她的温度。两人的银戒在光晕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应和着某种古老的契约。
回魂泉藏在峡谷尽头的溶洞里。泉水泛着淡蓝色的光,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花瓣,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清香。沈砚秋刚靠近泉边,就感觉到魂魄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拉扯着,那些溃散的碎片正在缓缓归位。
“真的有用!”她惊喜地回头,却发现王也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他正站在溶洞入口,右手紧紧按着左臂的伤口,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青布道袍。而他身后的石壁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阵纹,正发出刺目的红光——是虚实转换阵!它竟感应着王也的炁动了!
“你先走!”王也的声音因剧痛而发颤,风后奇门的局却依旧稳固,“我破了阵就来!”
“我不走!”沈砚秋转身想回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回魂泉的水正在剧烈翻涌,她的魂魄被牢牢吸在泉边,动弹不得,“王也!”
王也没有回头。他举起右手,风后奇门的光晕陡然变得刺眼,与阵纹的红光激烈碰撞。沈砚秋看着他的身影在光影中摇晃,看着他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看着他为了护她,硬生生扛下了阵纹反噬的所有力道。
“以我残躯,引炁归位——破!”
随着他一声长啸,溶洞入口的阵纹突然炸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王也的身体晃了晃,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倒了下去。
“王也!”
沈砚秋终于挣脱了回魂泉的束缚,她冲到他身边,接住他倒下的身体。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脸色白得像纸。
“傻子……”她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滚烫的,带着回魂泉的灵气,“谁让你这么拼命的……”
王也缓缓睁开眼,看到她清晰的身影映在泉水中,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你……凝实了……”
沈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影在泉水中清晰无比,连鬓角的白发都看得一清二楚。回魂泉的灵气不仅稳固了她的魂魄,竟还让她有了实体。她能真切地触到王也的皮肤,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在。”她握紧他的手,泪水混合着泉水落在他的伤口上,奇迹般地止住了血,“我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
远处传来张楚岚和冯宝宝的呼喊。他们终究还是不放心,跟了过来。冯宝宝看到回魂泉,突然指着泉水中央,轻声说:“里面有东西。”
沈砚秋低头望去,只见泉底沉着块残破的青铜片,上面刻着的纹路与归墟盘如出一辙。她伸手将青铜片捞起,碎片入手的刹那,突然化作一道金光,融入了她的眉心。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周圣在溶洞里刻下阵纹,谷畸亭抱着年幼的母亲哭泣,无根生将最后一块归墟盘碎片扔进回魂泉……原来,谷畸亭设下虚实转换阵,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保护回魂泉,保护能让他妹妹转世的希望。
“他不是坏人。”沈砚秋轻声说,眼眶发热,“他只是……太孤独了。”
王也的呼吸渐渐平稳。沈砚秋抱着他,看着冯宝宝用眼泪治愈他的伤口,看着张楚岚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忙,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夕阳西下时,他们走出了峡谷。沈砚秋扶着王也,步履缓慢却坚定。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清晰得像从未有过残缺。
“回去后,我要种满院子的沙枣树。”她说。
“好。”王也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笑意,“还要养只猫,像你一样爱晒太阳的那种。”
沈砚秋笑着捶了他一下,这一次,她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远处的秦岭在暮色中连绵起伏,像沉睡的巨龙。风吹过峡谷,带着回魂泉的清香,带着沙枣花的甜,带着江湖的喧嚣与安宁。沈砚秋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但只要身边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
因为他们,终于能在阳光下,好好牵着手了。
因为江湖路远,他们会一起走下去,直到岁月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