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五章 生死相托

碧游村的晨雾裹着铁锈味。沈砚秋蹲在修身炉的阴影里，指尖捻起的沙粒凝结成细小的骨刃，又被她硬生生捏碎。三天了，自从那晚在内景前决裂，她和王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王也总在修炉场帮马仙洪打磨零件，工装裤的膝盖沾着油污，侧脸被锻铁的火星溅出细小的红点也不在意。沈砚秋看着他笨拙地抡起锤子，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

“沈姑娘，马仙洪让你去控制室一趟。”陈朵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女孩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杯泛着诡异蓝光的液体。

沈砚秋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瞬间，归墟盘突然剧烈震颤。盘面“清明”纹路亮起，与杯中液体产生共鸣——那是用先天炁矿提炼的“炁髓”，能短暂增幅术法，代价是透支三年阳寿。

“马仙洪想让你试试修身炉的‘催化模式’。”陈朵的眼睛没有焦点，“他说，你的黄沙术和先天炁矿最契合。”

沈砚秋将炁髓泼在地上，蓝色液体触地即燃，腾起的火苗竟是黑色的。“告诉他，我没兴趣当试验品。”

陈朵没说话，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露出脚踝上圈淡红色的印记——那是双全手刻下的奴印。沈砚秋望着女孩的背影，突然想起徐四的话：吕家给李玄通的，不止是双全手的使用权。

入夜后，碧游村的狗突然集体狂吠。沈砚秋冲出木屋时，正看见王也被三道黑影缠住。那些人身形飘忽，手里的锁链泛着尸油的青光，显然是玄阴教的“锁魂卫”。

“沈砚秋，带马仙洪走！”王也的折扇在锁链间翻飞，风后奇门的局刚展开，却突然剧烈波动——锁魂卫的锁链上，缠着缕极细的血线，那是李玄通的“血引术”，能污染他人的炁。

“想走？晚了！”李玄通的笑声从云层里滚下来，带着尸臭的狂风卷过广场，修身炉顶端的白烟突然变成了血红色。

沈砚秋瞳孔骤缩。广场中央的地面裂开，数十具残缺的骸骨破土而出，却不是受她操控——那些骸骨的眼眶里，跳动着和锁魂卫一样的青光。

“你的黄沙葬魂术，不过是我玄阴教的皮毛。”李玄通的身影在血雾中显现，他手里举着面黑幡，幡面绣着个扭曲的女人头像，“看看这是谁？”

当那头像睁开眼睛时，沈砚秋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那是她母亲的脸！尽管被怨气扭曲得面目全非，可眉宇间的那颗朱砂痣，她绝不会认错。

“娘……”沈砚秋的声音发颤，操控的沙傀儡突然停滞，被锁魂卫的锁链缠住了关节。

“分心了！”王也猛地回身，用折扇替她挡开锁链，自己却被另一道锁链擦过肋下，顿时涌出黑血。那血落在地上，竟冒起了绿烟。

“王也！”沈砚秋睚眦欲裂，玄色身影化作道残影，黄沙在她掌心凝结成丈许长的骨矛，狠狠刺向李玄通。

“没用的！”李玄通冷笑，摇动血幡。沈母的灵魂虚影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啸，无形的音波震得沈砚秋气血翻涌，骨矛应声崩碎。

王也趁机展开乱金柝，想定住李玄通，却发现对方的炁像泥鳅一样滑，根本锁不住。“是大罗洞观的空间术！他已经和谷畸亭的残魂融合了！”

“总算看出来了？”李玄通笑得癫狂，“等我用修身炉炼出完美容器，别说你母亲的灵魂，连冯宝宝的本源都能抢过来！”

这句话像惊雷炸响。沈砚秋突然明白，玄阴教要的不是复活谷畸亭，而是用谷畸亭的空间术，夺取冯宝宝体内的八奇技本源！

“王也，开中宫！”沈砚秋突然喊道，左手结印，右手猛地拍向地面。碧游村的沙层突然沸腾，化作片金色的沙海，将所有锁魂卫卷入其中。

王也瞬间会意，风后奇门的中宫陡然洞开，露出片扭曲的时空缝隙。“沈砚秋，小心！”

沈砚秋冲入中宫缝隙，黄沙在她身后凝聚成道旋转的沙涡，将李玄通的血幡卷了进去。“李玄通，你不是想要归墟盘吗？来拿啊！”

她故意将罗盘亮出来，引诱李玄通追击。穿过空间缝隙的刹那，沈砚秋突然转身，将掌心的沙粒全部刺入缝隙节点——那是风后奇门的薄弱处，也是她刚才在修炉场偷偷记下的。

“你敢！”李玄通怒吼，血幡暴涨，沈母的灵魂虚影化作道血箭，直取沈砚秋心口。

王也想也没想，扑过去挡在她身前。血箭穿透他的肩膀，带出串黑血珠。乱金柝的局瞬间崩溃，他软软地倒下去，意识模糊前，只看到沈砚秋眼中滔天的红。

“王也——！”

沈砚秋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掌心触到他冰冷的皮肤，突然想起问心崖那晚，他替她逼出蚀骨血时，掌心也是这样的温度。归墟盘在此时突然裂开道细纹，滴出金色的液滴，落在王也的伤口上，竟让黑血止住了。

“黄沙葬魂，以血为引，以魂为祭——”沈砚秋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沙哑，她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归墟盘上。

碧游村的沙海突然掀起巨浪，无数骸骨从沙下升起，组成道横贯天地的骨墙。沈母的灵魂虚影在骨墙前痛苦挣扎，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

“娘，对不起。”沈砚秋的眼泪落在王也脸上，“等我了结了恩怨，就去陪您。”

她抬手按在骨墙上，玄色衣袂无风自动。那些骸骨突然开始燃烧，金色的火焰舔舐着沈母的虚影，将其中的怨毒一点点剥离。李玄通发出不甘的咆哮，血幡寸寸碎裂，他的身影在沙暴中变得越来越淡。

“沈砚秋！我不会放过你——！”

当沙暴平息时，天已经亮了。沈砚秋抱着昏迷的王也坐在废墟里，归墟盘的裂纹泛着微光。沈母的虚影在她面前渐渐清晰，眉宇间的朱砂痣温柔依旧。

“阿秋，别恨了。”虚影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化作点点金光，“好好活着。”

金光消散时，沈砚秋终于忍不住，抱着王也失声痛哭。远处传来马仙洪的呼喊，修身炉的方向冒着黑烟，显然刚才的激战波及了那里。

王也醒来时，闻到的是松节油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片温热的湿润——沈砚秋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左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

他想起昏迷前的画面：血幡上母亲的脸，沈砚秋泣血的咒文，还有那片燃烧的骨墙。内景里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沈砚秋在二十四节谷祭拜的，哪里是周圣的墓碑，碑上刻着的，分明是“爱妻沈氏之墓”。

原来她的恨，从来都不是为了周圣的荣光，而是为了没能护住母亲的自己。

王也抬手，想拂去她脸颊的泪痕，指尖却在半空停住。他想起武当山的月光，问心崖的浓雾，还有她总在紧张时摩挲归墟盘的小动作。这个总是把“别管我”挂在嘴边的姑娘，其实比谁都渴望有人能看穿她的伪装。

沈砚秋被他的动静惊醒，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看到王也睁着眼睛，她慌忙擦掉眼泪，想往后退，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别走。”王也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很坚定，“内景里，我看到周圣的墓碑了。”

沈砚秋的身体僵住了。

“‘吾徒砚秋，当以黄沙为刃，斩尽世间伪善’。”王也复述着梦里的碑文，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可周圣没说，这把刀不能有刀鞘。”

沈砚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你的恨，我替你分担一半。”王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腕骨上的红痕，那是刚才她攥着他袖口留下的，“剩下的一半，我们一起找李玄通讨回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沈砚秋看着王也认真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里那道冰封的墙，裂开了道缝。墙的另一边，似乎有温暖的光，正一点点透进来。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王也笑了，眼里的倦意被温柔取代。碧游村的危机还没解除，玄阴教的阴影仍在徘徊，但此刻，废墟上的晨光里，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从现在起，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