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游村陷阱
碧游村的雾与武当山不同。
不是那种浸着松针清苦的、带着道家玄机的雾,而是裹着潮湿泥土气,混杂着某种陌生炁息的白霭。沈砚秋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榕树下,指尖的归墟盘烫得惊人,盘面“谷雨”的纹路正突突跳动,像有活物在铜胎里撞动。
“这地方的炁,有点邪门。”王也的折扇敲着掌心,目光扫过那些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木屋,“你看那些村民,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人抹去过什么。”
沈砚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几个扛着锄头的农人从雾里走出,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打招呼的语调平得像摊死水。当他们经过时,沈砚秋清晰地感觉到,这些人身上的炁流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规整过,带着机械的滞涩感。
“马仙洪的‘杰作’?”她低声问,指尖已悄悄凝聚起沙粒。归墟盘的震颤越来越急,仿佛在预警某种迫近的危险。
“不好说。”王也的眼神沉了沉,“那家伙总说要‘创造理想国’,可这村子……怎么看都像个精致的笼子。”
引路的村民将他们带到中心广场时,马仙洪正站在那尊巨大的修身炉前,穿着件灰布工装,袖口沾着黑黢黢的油污。看见两人,他眼睛一亮,露出孩童般纯粹的笑:“王道长,沈姑娘,你们可算来了!快看看我这宝贝!”
修身炉比传闻中更震撼。青铜铸就的炉身缠绕着繁复的纹路,流转着淡淡的金光,炉顶的烟不是黑色,而是半透明的白,飘散在空中时,竟让周围的草木都舒展了几分。
“这炉身的材质……”沈砚秋的目光骤然凝固在炉底的基座上。那里嵌着几块暗金色的矿石,表面布满细密的气孔,正缓缓吞吐着天地间的炁——那是二十四节谷特有的“先天炁矿”!
归墟盘在此时突然发出嗡鸣,盘面的“惊蛰”纹路亮起红光,与炉身的金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沈砚秋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马仙洪怎么会有先天炁矿?这种矿石只在二十四节谷的深处才有,连周圣的残卷里都只提过寥寥数笔。
“沈姑娘认识这矿石?”马仙洪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笑容里多了几分探究,“这是我在一处秘境找到的,能让修身炉的‘转化’效率提升三成。有了它,普通人也能快速掌握炁的运用,再也不用受那些老牌家族的欺压了!”
“秘境?”沈砚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不知是哪处秘境?我家族也曾研究过类似的矿石。”
马仙洪正要回答,却被身后的陈朵打断。女孩穿着件粉色连衣裙,手里攥着朵雏菊,眼神怯怯的:“主人,该给炉子添料了。”她说话时,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砚秋,带着一闪而逝的警惕。
马仙洪这才想起正事,挠挠头笑道:“抱歉,回头再跟你们细说。你们先在村里逛逛,晚上我设宴款待!”说完便转身钻进了修身炉旁的控制室,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
“不对劲。”王也凑到沈砚秋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那女孩身上有‘双全手’的痕迹,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沈砚秋心头一凛。双全手是吕家的秘传,难道马仙洪和吕家有勾结?她看向陈朵离去的背影,女孩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这让她想起了玄阴教操控的尸傀儡,只是更精巧,更像活人。
“我去趟茅房。”沈砚秋低声对王也说,趁村民不注意,转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她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铜哨,吹了个极其短促的音。这是她和哪都通徐四约定的暗号,只有在发现重大线索时才会使用。
巷子深处有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沈砚秋刚走到树下,树后便转出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正是哪都通华北区的负责人徐四。
“你可算联系我了。”徐四叼着烟,眉头拧成个疙瘩,“玄阴教的人在碧游村外围活动了半个月,而且……”他压低声音,“我们抓到个活口,审出来个大消息——吕慈那老东西,把吕家的‘双全手’借给李玄通了。”
“什么?”沈砚秋的声音陡然拔高,“吕家疯了吗?他们不知道李玄通想干什么?”
“怎么不知道?”徐四啐了口烟蒂,眼神阴鸷,“他们想合作复活谷畸亭。吕家要大罗洞观的空间术,玄阴教要八奇技的本源,而马仙洪的修身炉,就是他们的‘容器’。”
谷畸亭!这个名字像道惊雷在沈砚秋脑海中炸响。大罗洞观的宿主,甲申之乱中神秘失踪的男人,传闻他的能力能穿梭于虚实之间,连无根生都无法完全掌控。若是让玄阴教复活了他……
“冯宝宝呢?他们有没有打冯宝宝的主意?”沈砚秋追问,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归墟盘的警示越来越强烈,她有种预感,冯宝宝会是这场阴谋的关键。
“暂时没有。”徐四摇摇头,“但张楚岚那边传来消息,吕家最近在查‘无根生宝藏’的下落,而宝藏的线索,据说和冯宝宝的身世有关。”他递给沈砚秋一个微型通讯器,“有事随时联系,我在村外接应。”
回到广场时,王也正靠在修身炉旁打盹,月光洒在他脸上,柔和了平日的锋芒。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眸子里清明得很,哪里像刚睡醒的样子:“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被马仙洪抓去当炉鼎了。”
“去看了看村民的住处。”沈砚秋将通讯器藏进袖中,语气平静,“那些人确实被改造过,脑子里被植入了‘绝对服从’的指令。”她没提玄阴教和吕家的事——王也已经为她承担了太多,没必要再让他卷入这趟浑水。
王也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沈砚秋,你有事瞒着我。”
沈砚秋心头一跳,强作镇定:“没有,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王也站起身,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身上的松香混着月光的清辉,带着压迫性的气息,“刚才你转身时,归墟盘的光透过衣料映出来了,是‘惊门’的纹路。只有在感知到八奇技的本源时,那道纹路才会亮。”
沈砚秋被他看得有些慌乱,后退半步:“我……”
“你早就知道修身炉的核心是先天炁矿,对不对?”王也的声音低沉,带着受伤的失望,“你甚至知道玄阴教的人在这,所以才单独行动去联系哪都通。沈砚秋,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查吗?”
被戳破心事的窘迫,混杂着无法言说的苦衷,像团乱麻缠在沈砚秋心头。她别过脸,避开王也的目光:“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王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沙漠里帮你挡尸魔卫开始,从三清殿陪你闯问心崖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些,“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沈砚秋看着他眼中的恳切,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说玄阴教的残忍,想说吕家的狠辣,想说复活谷畸亭的恐怖后果,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冰冷的抗拒:“我的事,你别管。”
王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好,我不管。”
那晚的月色格外冷。沈砚秋躺在分配的木屋中,听着窗外风吹过修身炉的呜咽声,辗转难眠。归墟盘在枕边发烫,像块烙铁,提醒着她肩上的重担。她知道王也在生气,换作是她,被最信任的人隐瞒,恐怕会更愤怒。
可她不能说。李玄通手里还攥着她母亲的灵魂碎片,那是她唯一的软肋。若是让王也知道,以他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玄阴教拼命,那无异于羊入虎口。
凌晨时分,沈砚秋被一阵异动惊醒。窗外传来王也低低的咒骂声,夹杂着某种奇异的嗡鸣。她披衣出门,只见王也站在院中,双目紧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额头上布满冷汗——他正在入内景!
内景中的王也,正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四周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画面:玄阴教的血幡,吕家的双全手,马仙洪的修身炉……最后,所有画面都汇聚成一个场景——
沈砚秋站在二十四节谷的祭坛上,怀里抱着冯宝宝。归墟盘被她高高举起,尖锐的铜尖对准冯宝宝的心脏。冯宝宝没有反抗,只是睁着那双清澈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沈砚秋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带着决绝的颤抖。
她猛地将罗盘刺入冯宝宝的心脏!
冯宝宝的身体瞬间变得透明,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飘散在谷中。而沈砚秋的手中,只剩下归墟盘,盘面的八道纹路全部亮起,映得她的脸惨白如纸。
“不——!”
王也猛地从内景中挣脱,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道袍。他抬头,恰好看见站在门口的沈砚秋,眼中的震惊与愤怒如火山喷发。
“你要杀了冯宝宝?”他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用归墟盘……吸收她的本源?”
沈砚秋被他眼中的冰冷刺得心口发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内景中的画面是真的吗?她会做出那样的事?
王也一步步逼近,眼神里的失望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沈砚秋的心脏。“你接近冯宝宝,参加罗天大醮,甚至跟我来碧游村……都是为了这个?”
沈砚秋看着他痛苦的脸,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疯狂:“如果……我是说如果,复活冯宝宝是解开甲申之乱的唯一方法,而代价是让她暂时消散呢?”
王也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月光穿过木屋的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修身炉的嗡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决裂,奏响诡异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