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三章 罗天大醮风云

龙虎山的晨雾带着松针的清苦，漫过丹墀时，恰好撞见檐角铜铃抖落的第一缕金光。沈砚秋站在演武场边缘的香樟树下，望着场中攒动的人影，玄色衣袂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隐的青铜罗盘。

“沈姑娘倒是来得早。”诸葛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武侯奇门特有的沉静气度。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柄绘着八卦的折扇，墨色的眸子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昨日听王道长说，西漠的风沙也懂奇门局？”

沈砚秋转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镇魂铃。这几日在龙虎山，王也总以“切磋”为名缠着她试招，美其名曰“磨合术法”，实则是想摸清黄沙葬魂术的底细。倒是眼前这位诸葛家的公子，虽眼神里藏着探究，举止却始终带着世家子弟的得体。

“不过是些粗浅的土行术，当不得诸葛公子的‘奇门’二字。”她淡淡回应，目光掠过演武场中央的高台。那里坐着龙虎山的各位长老，张楚岚正踮着脚和身旁的冯宝宝说些什么，后者手里攥着半截没啃完的苹果，眼神茫然得像初生的小鹿。

诸葛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张楚岚那小子，看似油滑，实则比谁都精明。倒是冯宝宝……”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沈姑娘觉不觉得，她身上的炁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活人？”

沈砚秋心头微动。她确实注意到了，冯宝宝的炁像山涧清泉，不含一丝杂质，却也不带半分人气，与她母亲残留的灵魂碎片那种温润的气息截然不同。“或许，这就是她的天赋。”

“天赋？”诸葛青轻笑，折扇轻点掌心，“沈姑娘可知，武侯奇门能看透人的‘气数’。我观冯宝宝的气数，像被人硬生生斩断过，只剩下一团混沌的本源。”他看向沈砚秋，“就像……一件被反复打磨的容器。”

这话正戳中沈砚秋的心事。归墟盘在靠近冯宝宝时总会发烫，罗盘上的“立春”纹路更是亮得惊人，仿佛两者之间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她正想追问，却听高台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罗天大醮的第一场比试，开始了。

抽签结果颇有些戏剧性。沈砚秋对上了诸葛青的堂弟诸葛白，而王也的对手，竟是那位号称“小师叔”的张灵玉。

诸葛白的武侯奇门还没练到家，沈砚秋只用了半成力道，便以“沙藤缠足”将他困在原地。场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毕竟在多数人眼里，这个突然出现的“黄沙居士”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

“承让了。”沈砚秋收势行礼，转身时恰好对上诸葛青的目光。对方冲她举了举折扇，眼神里战意明灭，像燃着簇跃动的火苗。

轮到王也上场时，演武场的气氛瞬间沸腾。张灵玉白衣胜雪，站在台中央宛如冰雕，周身萦绕的阴五雷带着刺骨的寒意，连空气都仿佛结了层薄霜。

“王也，你可知擅自离山的罪名？”张灵玉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显然对这位“叛出师门”的同门毫无好感。

王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活动着手腕：“打赢了再说。”

话音未落，张灵玉已动了。阴五雷如墨色游龙，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扑王也面门。那速度快得惊人，寻常异人怕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沈砚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知王也的风后奇门厉害，却没见过他真正出手。眼看那道墨雷就要击中王也，对方却像脚下生了根，竟不闪不避。

“找死！”张灵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手下却毫不留情，阴五雷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就在雷芒即将触及王也衣襟的刹那，异变陡生。王也脚下的地面突然泛起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时空。阴五雷擦着他的肩头掠过，轰在身后的石壁上，炸开个丈许宽的深坑。

“风后奇门的‘乱金柝’？”高台上的张天师低呼一声，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这小子，竟真的把局练活了。”

王也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笑道：“小师叔，你的雷太慢了。”

张灵玉脸色铁青，双手结印，周身的阴五雷陡然暴涨，化作漫天雷网，将王也团团围住。“这次，我看你往哪躲！”

沈砚秋看得真切，张灵玉这招“阴雷锁阵”封死了所有退路，唯独在王也的左后方留了个看似破绽的空当——那其实是雷网的聚力点，一旦踏入，便会被万千雷丝绞成碎片。

王也显然也看出了陷阱，却故意脚下一滑，朝着那个空当撞去。

“不好！”沈砚秋心头大骇，几乎是本能地催动炁流。演武场边缘的沙粒突然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纤细的沙索，精准地缠住王也的腰，将他往旁边一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也借着沙索的力道旋身避开，阴雷锁阵轰然炸响，原地只留下个冒着黑烟的深坑。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在看那道凭空出现的沙索，最后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香樟树下的沈砚秋身上。

张灵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王道长，这就是你的本事？要靠女人帮忙？”

王也摸着被沙索勒出红痕的腰，看向沈砚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没办法，人缘好。”他转回头，折扇“唰”地展开，“接下来，该我了。”

风后奇门的局一旦展开，便再无侥幸可言。王也只是随意踏出两步，张灵玉便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泥沼，每动一下都要耗费数倍的力气。当王也的折扇点在他肩头时，这位不可一世的小师叔，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输了。”张灵玉闭上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

王也收了局，走到台边时，特意朝沈砚秋眨了眨眼：“谢了，沈姑娘。”

沈砚秋别过脸，假装看别处，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刚才那一瞬间的默契，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涟漪。

午后的休息区，张楚岚端着两杯水走过来，笑容里带着点自来熟的狡黠：“沈姑娘好手段，刚才那下沙索，时机拿捏得比王也自己都准。”

沈砚秋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清醒了几分：“碰巧而已。”

“碰巧？”张楚岚挑眉，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远处的冯宝宝身上，“我家宝宝说，你身上有股和她很像的味道。”

沈砚秋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收紧：“什么味道？”

“说不清。”张楚岚挠挠头，“就像……旧木头的味道，又有点像烧过的灰烬。”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沈姑娘，你认识冯宝宝，对不对？不然归墟盘不会在她附近发烫。”

沈砚秋心头剧震，猛地站起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急着走啊。”张楚岚也站起来，笑容淡了些，眼神却变得锐利，“甲申之乱，二十四节谷，周圣的残卷……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他看着沈砚秋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想对宝宝做什么。”

阳光穿过香樟树叶，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沈砚秋看着张楚岚眼中毫不掩饰的警惕，突然想起王也在内景里看到的画面——她站在冯宝宝的墓碑前，归墟盘泛着诡异的红光。

“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玄色衣袂扫过张楚岚的衣角，带起一阵风。

张楚岚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这个沈砚秋，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他回头看向冯宝宝，后者正蹲在地上数蚂蚁，阳光洒在她脸上，恬静得像幅画。

“宝宝，”他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要是沈姑娘对你做奇怪的事，记得打她。”

冯宝宝抬起头，眨了眨眼：“打不过。”

张楚岚：“……”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演武场的喧嚣渐渐平息。沈砚秋坐在龙虎山顶的悬崖边，手里摩挲着归墟盘。罗盘上的纹路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立春”那道，依旧亮得刺眼。

“在想什么？”王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烤红薯的甜香。他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红薯，递过来一个，“龙虎山的红薯，比武当的甜。”

沈砚秋接过红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底。“张楚岚说，我和冯宝宝很像。”她轻声说，目光投向远处的云海。

王也在她身边坐下，咬了口红薯：“他没说错。你们身上都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感。”他看着沈砚秋，“内景里的画面，你想知道吗？”

沈砚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站在冯宝宝的墓碑前，手里的归墟盘在发光。”王也的声音很平静，“周围有八道奇光，像是……八奇技的本源。”他顿了顿，“我问过内景，那是不是结局，它说‘变数在人心’。”

沈砚秋啃着红薯，甜味在舌尖散开，却尝不出丝毫暖意。“如果……我是说如果，冯宝宝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呢？”

王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对错不是咱们能定的。但沈砚秋，”他叫了她的名字，而非“沈姑娘”，“你母亲用命护着你，不是让你去做毁天灭地的事。”

红薯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沈砚秋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痛苦，更多的是希冀。或许，她一直都弄错了，母亲想让她做的，不是复仇，而是找到真相，然后好好活下去。

“王也，”她抬头，看向暮色中的少年道士，“罗天大醮结束后，陪我去趟碧游村吧。”

王也挑眉：“马仙洪那家伙的邀请？”

“嗯。”沈砚秋点头，“我收到消息，玄阴教的人在那边出现过。而且……”她握紧归墟盘，“罗盘在靠近碧游村的方向时，会变得很烫。”

王也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那是种混杂着决心与迷茫的眼神，像迷路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灯塔。他笑了笑，将手里没吃完的红薯递给她：“行啊，正好我也想看看，那修身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晚霞最后一缕余晖消失时，演武场的灯笼亮了起来，像串落在人间的星辰。沈砚秋啃着王也给的红薯，听着远处诸葛青和王也斗嘴的声音，突然觉得，这趟龙虎山之行，或许会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黑影隐在树后，将沈砚秋与王也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当黑影转身离开时，露出了袖口绣着的玄阴教标志——一只握着骷髅的血手。远处的高台上，张天师望着那道消失的黑影，缓缓闭上了眼睛，指节在扶手上面轻轻敲击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罗天大醮的风云，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