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曦穿透“虚妄之眼”画廊高耸的落地窗,驱散了昨夜暴雨的阴霾,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松节油混合的诡异气息。警方的封锁线依旧森严,但核心区域已清理完毕。只有大理石地板上,用白色粉笔勾勒出的扭曲人形轮廓,和那两枚在证物袋里兀自闪烁暗沉金光的染血钱币,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是赵金城的祭坛。
警长林锋站在轮廓边缘,黑色警靴几乎踩在粉笔线上。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旷的展厅,最后落在那幅巨大的《堕天使》油画上。路西法坠落的姿态,此刻竟与地上的白线诡异地重叠。
“报告出来了,林队。” 菜鸟刑警郑浩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熬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地上的轮廓线。
林锋接过文件,动作利落,眼神飞快地扫过苏离签名的尸检报告结论:“急性应激反应诱发心肌大面积梗死……嗯。” 他的指关节在“致幻剂残留(微量,种类待进一步分析)”一行字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惊吓致死’?倒是省事。” 他合上报告,随手递给旁边一个警员,“归档。通知家属,可以认领了。”
“可是,林队,” 郑浩忍不住开口,眉头紧锁,“现场太干净了,也太……刻意了。那个摆拍的角度,还有那两枚金币……这不像是一个流浪汉能策划出来的。更像是……” 他斟酌着用词,“……某种仪式。”
林锋猛地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直刺郑浩,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郑浩,你当刑警多久了?三个月?还是半年?”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现场干净,说明凶手可能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或者纯粹是运气好。金币?一个仇富的流浪汉,用死者最珍视的东西羞辱他,有什么难以理解?至于仪式感……”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弄的弧度,“连环杀手都有怪癖!模仿名画?说不定是哪个三流犯罪电影看多了!把精力用在追查张狂的社会关系上!我要知道他最近接触过谁,谁在给他灌输这些疯狂的念头!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讨论什么艺术犯罪心理!”
郑浩被训斥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声应道:“是,林队。” 他转身离开,但眼底的疑虑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着一张他偷偷拍下的照片:证物台上,那两枚染血的金币,在冷光灯下反射着冰冷、贪婪、又带着无尽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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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结合部,低矮破败的廉租公寓楼散发着潮湿的霉味。秦雨的家就在其中一间。狭窄的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赵金城案的新闻快讯。主持人字正腔圆:“……警方雷霆出击,已将杀害赵金城的嫌疑人张狂当场击毙……”
秦雨蜷缩在褪色的布艺沙发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娃娃,那是女儿小雅留下的。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电视屏幕上,对张狂的死毫无反应。她的世界里,自从女儿模仿那个叫白薇的心理医生直播里的“化蝶解脱论”,从七楼阳台一跃而下后,就只剩下无边的灰暗和噬骨的恨意。
“叮铃——”
刺耳的门铃声打破了死寂。秦雨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
门外站着沈墨。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同情与职业性冷静的表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
“秦女士?” 沈墨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穿透力,轻易地穿过薄薄的门板,“我是沈墨律师。关于您女儿小雅的事情……我想和您谈谈。或许,我能帮您找到一些……答案。” 他刻意加重了“答案”二字。
门内沉默了许久,才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秦雨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眼神警惕又带着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帮?怎么帮?”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那个害人的直播……警察说,不犯法。”
沈墨没有立刻进门,只是微微侧身,让楼道里昏暗的光线照亮他诚恳的面容。“法律条文是冰冷的,秦女士,” 他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遗憾,“它有时像一把生锈的锁,困住了真正的恶魔。但真相……真相不该被锁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秦雨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尤其是,当恶魔还在披着光鲜的外衣,嘲笑着受害者的痛苦时。”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秦雨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她猛地拉开门,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知道什么?她……白薇……她做了什么?”
沈墨从容地走进这间弥漫着悲伤与贫穷气息的小屋,目光迅速扫过简陋的家具,最后落在一张放在小桌上的、小雅笑容灿烂的照片上。他没有回答秦雨的问题,而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声音是白薇的,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佻和刻薄:
“……那个叫小雅的丫头?呵,天真得可笑。我不过说了句‘变成蝴蝶就能摆脱痛苦’,她还真信了?这种蠢货家长也是,连自己孩子都看不住,活该痛苦一辈子!说起来,这种案例效果真好,下次直播可以用‘小雅化蝶’当噱头,肯定又能刺激一波流量……”
“轰——!”
秦雨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象征着白薇账号的蝴蝶图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最后一丝光亮被汹涌的、纯粹的仇恨彻底吞噬。怀里的布娃娃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几乎要撕裂。
“这个魔鬼……这个魔鬼!” 她嘶吼着,声音破碎凄厉,泪水混合着绝望和杀意滚滚而下。
沈墨适时地关闭了音频。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悲悯更深了,他轻轻拍了拍秦雨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如同恶魔在耳畔低语:
“秦女士,您听到了。法律……放过了她。她甚至把小雅的悲剧,当成了她吸引流量的工具。” 他微微俯身,目光直视着秦雨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当正义的天平彻底倾斜,当规则沦为魔鬼的保护伞……您有没有想过,或许需要一种……更直接的力量,来拨乱反正?让该下地狱的人,真正下地狱?”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将“正义”的种子扭曲成复仇的荆棘,深深种进秦雨被仇恨填满的心田。他从果篮底部,看似无意地抽出一张印着白薇心理咨询中心地址和开放时间的精致宣传单,轻轻放在了小雅的照片旁边。那只色彩斑斓的毒蝶标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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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法医解剖室。惨白到刺眼的无影灯下,不锈钢器械泛着冰冷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苏离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前。台上空空如也,赵金城和张狂的尸体早已处理完毕。但她面前的操作台上,却摆放着几个打开的证物盒。
一个盒子里是装着那两枚染血金币的密封袋。另一个盒子里,则是一个更小的、透明的证物袋,里面静静躺着几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蓝色纤维。
苏离戴着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用精细的镊子夹起那个装着蓝色纤维的证物袋,将其举到无影灯下。灯光穿过透明袋,那几根纤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略带荧光的深海蓝色,细看之下,表面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纹路。她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在凝视某种来自深海的未知生物。
“苏医生?” 郑浩的声音突兀地在解剖室门口响起。他有些局促,似乎不太习惯这里的氛围。
苏离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郑浩:“有事?”
“哦,就是关于赵金城案……” 郑浩走了进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苏离手中的证物袋吸引,“那个……尸检报告里提到的微量致幻剂残留,和苏医生你刚才让我送来的、白薇案现场初步发现的残留物……技术科那边说,好像……有点像?” 他试探着问,心跳有些加速。
苏离缓缓放下证物袋,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她转过身,面对着郑浩,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
“化学物质种类繁多,结构相似并不罕见。”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毫无情绪起伏,“最终定性需要完整的毒理报告和时间。张狂作为流浪汉,接触来源不明的药物可能性很大。白薇作为心理医生,接触特殊药物的途径同样存在。”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郑浩,“林警长强调过,避免先入为主。两案并案的前提,是确凿的证据链,而非……直觉。”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将郑浩发现的疑点巧妙地归咎于巧合和职业特性,同时抬出了林锋的权威。
郑浩张了张嘴,看着苏离那双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睛,以及她身后操作台上那几根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纤维,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脊背升起。他感觉自己的疑问像撞上了一堵冰墙。
“明白了,苏医生。” 他有些泄气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蓝色纤维,“那……这些是?”
“现场无关的微量附着物。” 苏离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她拿起那个证物袋,随手放回盒子里,合上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也关上了某种可能,“大概率是地毯纤维或者衣物残留,等待进一步比对排除。” 她的解释天衣无缝,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灰尘。
郑浩看着那关上的证物盒,又看了看苏离毫无破绽的侧脸,最终只能将满腹的疑惑再次压回心底。他默默地退出了解剖室,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冰冷刺眼的光线和那令人不安的寂静。解剖室内,只剩下苏离一人。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轻轻拂过那个装着蓝色纤维的证物盒。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在她冰冷的镜片上划过一道锐利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