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心理咨询中心的血腥味被浓烈的消毒水强行压制,却顽固地渗入墙壁和地毯的纤维深处。技术队惨白的勘查灯将现场每一寸角落都暴露无遗,如同将伤口置于放大镜下。警长林锋像一头被血腥味刺激到的黑豹,迈着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步伐,靴子精准地踏在血迹边缘已经凝固发黑的地板上。他的目光最终像钉子一样,钉死在直播台破碎的屏幕上——一只被粘稠、半凝固的血液牢牢黏住的折纸毒蝶,妖异的暗红色浸透了原本鲜艳的彩纸,翅膀的褶皱在强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管脉络。
“源头?” 林锋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刀刮过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视线扫过旁边负责物证的警员。
警员立刻递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张从秦雨家里搜出的、同样图案的彩纸。“确认了,林队。就是嫌疑人秦雨折的。她女儿跳楼后……她好像就迷上了折这个。” 警员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林锋接过证物袋,指腹隔着塑料摩挲着彩纸上那只色彩斑斓的毒蝶图案,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近乎满意的暗芒,快得如同幻觉。“典型的仇恨投射物。把对白薇的恨,寄托在这些纸上……” 他像是在做犯罪心理侧写,语气笃定,“现场有她的指纹、她的折纸,动机明确,情绪崩溃下的冲动杀人,逻辑清晰。等苏离那边的毒理报告出来,加上她自己的口供,就可以结案了。媒体那边,” 他转向旁边负责宣传的警官,“统一口径,重点突出嫌疑人作为受害者家属的悲剧性,以及白薇网络言论的恶劣影响。社会情绪需要宣泄口。”
“是,林队!” 宣传警官立刻应道。
角落里,菜鸟刑警郑浩却死死盯着那只被血黏在屏幕上的纸蝶。在惨白的勘查灯光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那被血浸透的翅膀内侧边缘,似乎有几个极其微小、几乎被血污覆盖的数字痕迹!他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借着调整站位的角度,飞快地对着那屏幕上的血蝶按下了拍摄键,动作隐蔽得像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映亮了他眼底深藏的惊疑。那隐约的痕迹……像是一个“1”和一个“3”? 13? 这个数字像一枚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他的记忆——秦雨家那些散落的纸蝶里,似乎也有类似的痕迹!这绝不是巧合!
市局法医解剖室,如同一个被时间冻结的白色冰窖。无影灯投下惨白到令人晕眩的光,空气里消毒水与福尔马林的气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上,白薇的尸体覆盖着白布,勾勒出僵硬的轮廓。
法医苏离站在操作台前,白色的防护服、口罩、护目镜将她包裹得如同一个精密仪器。她面前摆放着几个打开的证物盒。最显眼的是从白薇尸体指甲缝里提取出的、染血的毒蝶彩纸碎片,以及从胃内容物中初步分离出的可疑残留物。
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郑浩走了进来,脚步带着一丝犹豫。他的目光立刻被操作台上那片染血的彩纸吸引,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苏医生,”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白薇案的毒理分析……有进展吗?”
苏离没有回头,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正用精细的镊子夹起一小片染血的彩纸碎片,举到无影灯下仔细观察。灯光穿透薄薄的纸片,那些细微的数字痕迹在血污下显得更加模糊。“初步检测,”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冰冷平直,毫无波澜,“死者体内检出高浓度LSD及其衍生物残留,结合其死前行为表现,符合致幻剂诱发严重幻觉及自残行为的病理特征。” 她放下镊子,拿起另一份报告,“与赵金城案中,在张狂胃部发现的胶囊残留物内成分……高度同源。”
“同源?!” 郑浩的声音陡然拔高,无法抑制的震惊脱口而出,“苏医生,你的意思是……是同一种药?!张狂一个流浪汉,和白薇这个心理医生……他们怎么可能接触到同一种特殊的致幻剂?这太……” 他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眼中燃烧的怀疑火焰已经无法掩饰。
苏离缓缓转过身。惨白的灯光从她头顶泻下,在她护目镜上形成两片刺眼的高光,完全遮蔽了她的眼神,只留下一个冰冷、无机质的白色轮廓。“化学物质的流通渠道具有不可预测性。” 她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像在宣读教科书,“地下黑市、非法网络交易、甚至某些特殊行业的内部流失……都存在可能性。法医的职责是报告物质存在和生理反应,不是推测来源。”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镜片,落在郑浩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上,“林警长强调过,证据链需要严谨的逻辑闭环。‘同源’不等于‘同一来源’,更不等于‘同一凶手’。你的推论,跳跃了。” 她的话语精准、冰冷,如同一盆冰水,将郑浩刚刚燃起的线索火苗瞬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困惑。
郑浩看着苏离那张被防护装备遮挡得严严实实、毫无破绽的脸,又看了看操作台上那片染血彩纸边缘模糊的“13”痕迹,一股无力感和更强烈的怀疑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颓然地退出了这间冰冷的白色囚笼。
门关上后,解剖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苏离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染血的彩纸上。她拿起一把极其精细的解剖刀,刀尖小心翼翼地避开血污,轻轻刮擦着纸蝶翅膀内侧边缘。在放大镜的辅助下,几个极其微小、被刻意写下的数字清晰地显露出来——确实是“13”。她的动作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刀尖一挑,精准地将那片写有数字的微小纸屑剥离下来,无声地落入一个单独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微型证物袋中。然后,她拿起镊子,夹起操作台角落那个装着几根幽蓝色纤维的证物盒,打开,将那袋新的微小纸屑放了进去。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合上。惨白的无影灯下,苏离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镜片上反射的冷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废弃教堂。黑暗比上一次更加浓稠,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穿堂风裹挟着更刺骨的寒意,从破碎的穹顶和窗户灌入,吹得圣坛石台上的五支粗大蜡烛火焰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围在周围的五个人影投射在斑驳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群魔乱舞的皮影戏。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红酒的微醺,而是冰冷的紧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法官庄严站在圣坛前,身影在晃动的烛光中显得格外高大而阴沉。他手中拿着新的黑色文件夹,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白薇案,‘凶手’秦雨已落网。舆论导向良好,公众情绪得到安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尤其在陈默和林锋脸上停留片刻,“但是,周铭的意外介入,打乱了我们的节奏,造成了不必要的风险暴露!”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如同法槌重重敲下。
陈默依旧隐在人群后方的阴影里,只有指间电子烟的幽蓝光点稳定地亮着。他的声音响起,平直得像机器播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周铭的器官网络有黑客保护。我的渗透触发了警报。他的反扑……超出基础模型预测。” 他在陈述事实,却也隐含着一丝推卸。
林锋猛地踏前一步,烛光映亮了他半边铁青的脸颊,眼神如同暴怒的鹰隼,死死盯住陈默:“超出预测?!陈默,是你信誓旦旦说能控制舆论!结果呢?那个杂种在直播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恐惧?“你知道这有多被动吗?一旦有人深挖他说的儿童拐卖……” 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的意味赤裸裸。
“被动?” 一直姿态优雅的沈墨忽然轻笑出声,他晃动着手中空了的酒杯,猩红的酒液早已饮尽,只剩下杯底一点暗沉的残渍。他的笑容依旧迷人,眼神却冷得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林锋,“林警长,周铭临死前喊的,可是你的名字。他指控你收钱掩盖拐卖案……这‘意外’的灭口,时机真是精准得让人叹为观止啊。”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还是说……周铭的存在,对你个人而言,本身就是个需要‘清理’的隐患?” 质疑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挥向林锋。
“沈墨!你他妈什么意思!” 林锋勃然大怒,手猛地按向腰间的枪套,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够了!” 庄严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即将爆发的冲突。烛火被他声音的震动激得剧烈摇晃。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最终落在阴影中的陈默身上,“陈默,把东西拿出来。”
陈默沉默地从阴影中完全走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空白的面具。他走到石台旁,将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放在烛光下。屏幕亮起,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瀑布般滚动。他手指飞快操作,调出了一份IP追踪记录,最终锁定在一个清晰的地址标识上——**市立法院内网 - 服务器节点13**。
“诱导秦雨的关键匿名邮件,” 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以及煽动白薇直播间多名受害者的账号‘绝望者’……最终跳板地址,指向这里。” 他的手指,指向屏幕上那个冰冷的“13”。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庄严身上!尤其是沈墨,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锐利。
烛光下,庄严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他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深灰色便装外套的衣领。那动作带着一种刻骨的优雅和令人窒息的威压。然后,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穿透摇曳的烛火,落在陈默毫无表情的脸上。
“节点13……” 庄严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是我办公室的备用服务器接口。” 他承认了!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陈述!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穿堂风呜咽着穿过破窗,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墙壁上扭曲的巨大影子,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彼此对峙着,充满了猜忌、震惊和无声的杀机。五只酒杯空空如也,倒映着圣母像残破的头颅,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精心构建的同盟,正从内部开始,被名为“秘密”和“私心”的毒液,迅速腐蚀崩坏。石台上的烛泪,如同凝固的鲜血,越积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