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枝上的尖刺划破指尖时，甄灵正盯着《园艺札记》里的批注发愣。浅绿碎花裙的裙摆扫过玫瑰丛，带起一阵甜香，混着刚翻过的泥土腥气——这味道让她想起孤儿院的菜园，那时她总蹲在篱笆边剪杂草，护士长说“杂草要贴根剪，不然抢了菜的养分”。此刻掌心的暖，混着路易十四玫瑰的香，竟比当年多了点“属于自己”的实感。
“少奶奶这剪法，是盼着路易十四烂根么？”
老管家的声音像片枯叶，落在晨光里。甄灵回头时，见他背着手站在月季丛边，鬓角的白头发被阳光照得透亮，手里那柄黄铜修剪刀磨得锃亮——那是叶家老爷子生前用的，去年叶景琛还特意让人去德国镀了层铬。他总说“叶家的花要按老法子侍弄，就像人要守本分”，上周甄灵想换客厅的插花，就听见他在厨房跟张妈嘀咕“替嫁来的，倒先改起主子的规矩了”。
“这几枝枯了。”甄灵把剪刀举到眼前，剪口还沾着褐色的木屑，“札记里说，路易十四最忌枯枝腐烂，会招蚜虫。”她昨晚在书房翻到这本札记，泛黄的纸页上有叶老爷子的批注：“剪枯枝要斜四十五度，平剪易积水”，此刻断口处的平剪，倒像在嘲笑她的笨拙。
管家轻哼一声，弯腰捡起她刚剪掉的枝桠，指尖在断口处捻了捻：“老爷子定下的规矩，剪枝要等初三、十六，还得用银剪子。您这平剪，是要坏了花的性子。”他把枝桠扔到竹篮里，发出脆响，“伺候了三十年的老园丁都不敢瞎动，少奶奶还是回房歇着吧。”
甄灵的指甲在剪刀把上掐出红痕。喉间的涩意漫上来时，她忽然想起孤儿院的搪瓷碗，那时被大孩子抢了饭，也是这样攥紧拳头，直到指节发白。她没看管家，只盯着玫瑰丛深处：“老管家伺候花三十年，该知道枯枝不除，整株都要遭殃。”她把剪刀轻轻放在石桌上，指腹蹭过剪口的木屑，“就像规矩，也得除陈腐才立得住。”
管家的脸僵了僵，刚要说话，后腰忽然撞上一道坚实的影子。
“她剪得没错。”
叶景琛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晨露的凉意。甄灵回头时，见他手里捏着片玫瑰花瓣，指腹正碾着花瓣上的纹路——那是她刚剪掉的枯枝上残留的，还带着点蔫黄。他的目光扫过竹篮里的枝桠，“这几枝上周就该剪了，老周偷懒。”
管家的脸更白了，躬身应“是”时，黄铜刀在掌心转了半圈。
叶景琛没看他，视线落在甄灵的指尖：“流血了。”
甄灵这才发现，刚才被刺到的地方渗了点血珠，正顺着指腹往下滑。她慌忙往围裙上蹭，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蹭过她的伤口时，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喜欢这个？”他忽然问，目光扫过满园的玫瑰。路易十四开得正盛，紫黑的花瓣边缘泛着红，像被揉皱的丝绒。
“嗯。”甄灵的耳尖发烫，“看它们从枯枝上冒出新芽，很……”她没说下去，想起昨晚在笔记本上看到的——叶氏旗下有个园艺培育基地，去年亏损了三百万，而札记最后几页，记着叶老爷子培育耐寒玫瑰的手稿。
叶景琛忽然松开她的手，蹲下身时，膝盖咔嗒响了一声。甄灵一愣，才发现自己的帆布鞋沾了块泥，是刚才蹲在花圃边学剪枝时蹭的。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是暗纹的真丝，边角绣着叶家家徽——她认得，上次在他书房见过同款，是叶父留给他的。
手帕刚触到鞋面泥斑，就被甄灵往后缩脚的动作惊得一顿。叶景琛的耳尖忽然发烫，假装没看见她的局促，拇指避开鞋跟处的厚泥，只轻轻蹭着鞋头，像在处理一份易碎的合同。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他昨晚在书房看到她的笔记本，某页画着歪歪扭扭的玫瑰，旁边写着“路易十四喜湿，忌积水，鞋底沾泥要及时擦”，那时只觉得她认真得有点傻，此刻见她踢鞋的小动作，倒像只被泥点惹恼的小雀。
“好了。”他把帕子叠起来塞回口袋，起身时耳尖的红还没褪。
话没说完，就见管家匆匆往篱笆外走，路过树荫时，脚步顿了顿。甄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叶二叔站在紫藤架下，背对着他们，手里捏着部手机，指节泛白。他身边的亲信正低声说着什么，嘴唇动得飞快，像在念一串数字。
“二叔怎么在这？”叶景琛的声音冷了半度。
甄灵的指尖忽然发凉。她想起昨天在笔记本上看到的，城西地块项目的合作方，恰好是二叔的远房表亲。亲信刚才的口型，像在说“孤儿院”——十五岁那年，她确实偷换过甄雪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这事除了护士长，再没人知道。
叶二叔转过身时，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却没松开：“景琛啊，刚想找你，城西那块地的图纸有点问题。”他的目光扫过甄灵的鞋，又落回叶景琛脸上，“这位是……”
“少奶奶。”叶景琛打断他，伸手牵住甄灵的手腕，指腹正好按在她刚才被刺到的地方，“我们要去看新到的花种。”
他的指尖带着温度，透过薄裙布料渗进来，像道无声的屏障。甄灵被他牵着走过紫藤架时，听见二叔的亲信又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护士长说，她十五岁那年……”
风忽然卷起几片玫瑰花瓣，落在甄灵的鞋面上。叶景琛低头替她拂开时，动作比刚才擦泥时更轻，喉间滚出一句低语，只有她能听见：“别信他们说的任何话。”
阳光穿过玫瑰丛，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甄灵忽然明白，这满园的路易十四为什么开得这样烈——带刺的，才活得久。她反手攥紧叶景琛的手，指腹摸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偶尔握方向盘磨出来的。
远处的管家还在侍弄那些玫瑰，黄铜刀开合的声音清脆，像在数着什么。而紫藤架下，叶二叔的手机屏幕亮着，映出他阴沉沉的脸，像朵开败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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