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湍回到警局时，值班室的灯还亮着。老张趴在桌上打盹，手边摊着半份没吃完的盒饭，塑料袋上印着江安路那家老字号面馆的名字。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人把滑落的外套往上拉了拉，指尖触到布料上的褶皱——那是常年握方向盘磨出的痕迹。
“林队呢？”他转身问刚端着咖啡过来的实习生。小姑娘眼睛熬得通红，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带嫌疑人刚进去，让您回来就过去一趟。”
审讯室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在器械科主任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得格外僵硬。田林湍推开门时，正听见林锐问：“陈蓝死前三天，你为什么要去她的花店？”
男人喉结动了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买、买花……我爱人喜欢蓝玫瑰。”
“用科室经费买的？”林锐把一张发票拍在桌上，日期恰好是陈蓝出事前一天，“还是说，是去给她送‘谢礼’？感谢她发现了你挪用公款倒卖医疗废料的事？”
田林湍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男人颤抖的手指上。那双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整齐，却在虎口处留着道新鲜的划痕——和陈蓝速写本里那幅未完成的画中，器械科仓库铁门上的锈迹颜色一致。
他忽然想起王衫递来的铜丝音符。方才在花店没来得及细看，此刻摸出来放在桌上，月光留下的温凉感还没散尽。“这个，你认识吗？”
男人的眼神猛地缩了一下，像被什么烫到似的别过头。“不、不认识。”
“陈蓝的音乐盒缺了个音符，”田林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她找了很久，说是当年在器械科实习时，一个老员工帮她做的。那人说，音符要等‘心里的事落定了’才能配齐。”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男人的肩膀开始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是我……是我帮她弯的铜丝。”
他说自己年轻时学过钳工，陈蓝来实习那年总往器械科跑，有时是帮周敏取东西，有时是来借工具修音乐盒。“那姑娘眼睛亮，像揣着团火，”他低着头，声音里混了些说不清的情绪，“我看着她就想起我女儿，要是活着，该和她差不多大。”
挪用公款的事被陈蓝发现时，他正被赌债逼得走投无路。“我没想害她，”男人突然抬起头，眼里爬满红血丝，“我只是想让她别说出去……那天去花店，是想把这枚音符给她，跟她求个情……”
可他赶到时，只看见陈蓝倒在院里，手里还攥着本记满了器械科账目的笔记本。慌乱中，他扯走了笔记本，却把口袋里的铜丝音符落在了花丛里。
“她抽屉里有封信，”男人忽然说，声音低得像耳语，“ addressed to （寄给）‘田警官’，我……我没敢动。”
田林湍走出审讯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林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交给我，你去陈蓝住的地方看看吧。”
陈蓝的住处就在花店楼上，周敏给了他钥匙。房间很小，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摆着三个相框：一张是她和周敏、王衫在花店门口的合照，一张是蓝玫瑰盛开的院子，还有一张是空白的，只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抽屉最深处压着个牛皮纸信封，收件人写着“田警官亲启”，字迹娟秀，末尾画了只简笔画的蜜蜂。田林湍捏着信封边缘，指腹触到纸面的凹凸——里面除了信纸，似乎还夹着别的东西。
拆开时，一片干燥的蓝玫瑰花瓣掉了出来，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泛着淡淡的紫。信上的字不多，却写得很认真：
“田警官，谢谢你总来买花。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花来的，就像我知道，王衫每次路过花店都要绕三圈，不是为了看风景。
音乐盒的音符找到了，是在整理仓库时发现的。原来当年帮我做音符的叔叔，心里的事一直没落定。我把账目记下来了，或许能帮上忙。
周敏说，人离开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我觉得，更像花谢了变成的养分，藏在土里，看着后来的花开。
对了，你的速写本里，蜜蜂该画翅膀了。”
信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一个小小的太阳印章。田林湍把花瓣夹回信封里，忽然注意到书桌的玻璃下压着张便签，上面是周敏的字迹：“阿蓝说，等田警官的画完成了，就把这张便签给他——其实那天在病房，她让我转交给你的，不止是蓝玫瑰。”
便签背面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记着花店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位置。田林湍想起昨晚王衫膝盖上的纱布，想起周敏说“根早就缠在一起了”，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抓起外套往楼下跑时，晨光刚好漫过花店的门槛。周敏正蹲在院里翻土，王衫拿着小铲子在旁边帮忙，两人头上都沾了点泥土，像刚从地里冒出来的春芽。
“这里，”田林湍指着便签上的位置，“下面埋了东西？”
周敏抬头笑了，眼里盛着晨光：“阿蓝说，是给‘懂花的人’留的礼物。”
王衫放下铲子，从工具包里摸出把小锄头。三个人没说话，只听见泥土被翻动的声音，混着远处巷口传来的早点叫卖声，像首轻快的晨曲。
挖到半尺深时，锄头碰到了硬物。是个铁皮盒子，上面用红漆画着朵蓝玫瑰，花瓣上的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铜色，像岁月吻过的痕迹。
打开盒子的瞬间，田林湍愣住了。里面没有钱，没有秘密，只有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收信人都是“田警官”，日期从他第一次来花店那天开始，直到出事前一天。
最上面那页写着：“今天新来的警官，速写本上画的蜜蜂没有翅膀。他大概不知道，没有翅膀的蜜蜂，也能闻出阳光的味道。”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起信纸的一角，像只停在纸上的白蝴蝶。田林湍想起昨晚在花店里闻到的茶香，想起王衫膝盖上的纱布，想起周敏重新上漆的招牌——原来有些牵挂，从不需要说出口，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信，那些藏在音符里的等待，早就在时光里，长成了彼此的根。
他拿出手机，给李静发了张照片：晨光中的蓝玫瑰，和盒子里摊开的信纸。配文只有两个字：“收到。”
远处，林锐带着人走出警局，朝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串正在前行的省略号。田林湍知道，故事还没结束，但有些答案，已经藏在了这个春天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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