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湍刚把最后一沓信归档，值班室的电话就响了。老式转盘电话的铃声带着锈迹般的沙哑，老张接起时“喂”了两声，眉头慢慢拧成个疙瘩。
“林湍，”老张挂电话时手指在听筒上顿了顿，“老城区拆迁队报的案，说是在废弃钟表铺的墙里，挖出具骸骨。”
现场在鼓楼街深处，青砖灰瓦的老巷正被推土机啃出个豁口。穿蓝布工装的拆迁工人们蹲在警戒线外抽烟，烟圈在晨光里散得很慢，像被冻住的雾。
“墙是实心的，”带队的工头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指缝里嵌着墙灰，“拆到第三面时，锤子敲下去是空的。您看这砖缝，是后补的，水泥里还混着碎木屑。”
田林湍戴上手套，凑近那面被凿开的墙。缺口处露出的砖块边缘泛着潮白，像泡了水的馒头。骸骨蜷缩在不足半米宽的空间里，手腕处卡着块变形的铜表，表链缠着根褪色的红绳，绳结是早就不流行的双钱结。
“这铺子民国时就有了，”住在隔壁的老太太被请来认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姓顾的老板一手修表的绝活，尤其会修怀表，表盖里能刻上整出《西厢记》。”
她眯眼瞅着那截红绳：“顾老板的闺女就爱系这种绳，当年总坐在铺子门槛上，看她爹修表。后来日本人炸城那阵，父女俩就没影了，铺子一直锁着，锁芯都锈死了。”
法医正用毛刷清理骸骨旁的碎渣，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镊子夹起片薄如蝉翼的金属，阳光下泛着青蓝，“像是怀表的盖子，上面有字。”
田林湍凑过去看，金属片上的刻痕被岁月磨得浅了，勉强能辨认出两个字：“念安”。
“顾老板的闺女叫顾念安，”老太太的声音颤了颤，“当年和个学生好，那学生总来送诗集，封面都印着这俩字。后来学生去参军，临走前在这儿订了块怀表，说要刻上俩人的名字。”
拆迁队的小伙子突然插话：“我们拆前屋时，在地板缝里捡着个小铁盒，里面全是碎表零件，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怀表的样子。”
纸是老式毛边纸，铅笔线条已经发灰，却能看出画得极认真。怀表的背面刻着朵梅花，旁边标着行小字：“民国三十一年冬，补刻第三瓣”。
田林湍的目光落在骸骨蜷缩的姿势上，膝盖抵着胸口，像是在紧紧护着什么。他忽然想起陈蓝信里写的“藏在土里的养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蓝玫瑰花瓣——那触感，竟和这片金属怀表盖有些相似。
“把墙周围的砖都小心拆下来，”他对法医说，“尤其是墙角，可能有东西嵌在里面。”
第三块砖被取下时，砖洞里滚出个圆球状的东西，裹着厚厚的灰尘。擦干净才发现是颗玻璃弹珠，里面嵌着朵纸做的小梅花，花瓣已经脆得像枯叶。
“这是当年孩子们玩的玩意儿，”老太太看着弹珠叹了口气，“顾念安总把弹珠塞在怀表盒子里，说这样走字时，像梅花在动。”
日头爬到巷口时，骸骨被小心地抬了出来。清理到胸腔位置，法医的镊子顿住了。胸骨下方卡着个扁扁的金属物件，展开来是半块怀表机芯，齿轮间缠着根头发，黑得像墨。
“另一半呢？”田林湍问。
“刚才在砖缝里找到这个。”老张递过个证物袋，里面是另一半机芯，边缘有明显的咬合痕迹，“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机芯的背面刻着行更浅的字，要对着阳光才能看清：“等你回来，凑成整朵梅”。
田林湍蹲在空荡荡的钟表铺里，看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格子，像块巨大的怀表表盘。他忽然想起陈蓝书桌下压着的空白相框，想起那些埋在土里的信——原来有些等待，会被岁月砌进墙里，变成不会走字的时光。
巷口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铃的，像老式怀表的报时音。田林湍把那半块机芯放进证物袋时，发现齿轮的阴影在袋面上投出朵残缺的梅花，风一吹，竟像是在轻轻颤动。
他摸出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没翅膀的蜜蜂旁边，他添了几笔——一朵正在慢慢绽放的梅花，花瓣上落着点阳光，像刚从时光里掉出来的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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