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铺的血腥味混着融化的绿豆沙,在38度的空气里发酵成酸腐的气息。田林湍蹲在后巷的污水沟旁,手里的水果糖早就化了,黏在速写本上,把那个丑火苗糊成了团绿糊糊的污渍。他想用铅笔把它擦掉,却越擦越脏,像极了张老头凝固在地上的血。
苏晓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着冷光,她正放大王老板鞋底的泥土样本。1994年的光谱分析技术还够不上精细,但屏幕上的波形图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泥土里除了绿豆沙,还有烧融的塑料残渣,成分和粮站仓库失火现场找到的完全一致。“七年前那场火,不是意外。”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张老头的粮站保险单,受益人写的是王老板的名字。”
林锐掀开肉铺冰柜最底层的隔板,里面没有冻肉,只有个铁皮盒,锁着把黄铜小锁。钥匙就插在王老板的裤腰上,打开时,一股霉味混着焦糊味涌出来——里面是半块烧焦的粮票,和七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被烧得只剩轮廓,却能认出有个穿黑布褂子的身影,正往仓库里搬汽油桶。
“是老张头自己放的火,”老赵用镊子夹起粮票,边缘还留着牙印,“他当年赌输了钱,想骗保还债,王老板是帮凶。”他突然指向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的日期:1987年7月15日,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火”字,和冰棒纸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田林湍突然往巷口跑,嘴里的糖渣全咽了下去。卖冰棒的李婶被铐在警车上,头发粘在汗津津的脸上,看见他过来突然哭了:“那火…烧死了人啊…”她的指甲抠进掌心,“老张头的小儿子,那天在仓库里睡觉,被活活烧死了…才七岁,总爱跟在我后面要冰棒吃。”
苏晓的电脑突然弹出条信息,是七年前的尸检报告。烧焦的童尸胃里,有未消化的绿豆沙冰棒,和张老头手里攥着的那根成分完全相同。“李婶的男人,当年是粮站的看守,”她敲着键盘的手指在发抖,“他看见老张头锁了仓库门,想冲进去救人,被王老板一棍打晕在墙角。”
肉铺的暗格里,田林湍摸到个硬纸壳,里面装着半包水果糖,糖纸都粘在了一起。最底下那张糖纸上,用铅笔写着“小宝爱吃”,旁边画着个胖娃娃,像颗圆滚滚的糖球——是田林湍画过无数次的那种。“小宝是张老头的儿子,”他的声音有点哽咽,糖在嘴里化得发苦,“王老板说,烧仓库前给孩子买了根冰棒,让他在外面等…结果…”
王老板突然在审讯椅上疯了似的挣扎,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是老张头自己要锁门!他说小宝看见了不该看的!”他的眼睛红得像充血的猪肝,“那孩子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爸爸和王叔在搬汽油’…不烧了他,我们俩都得坐牢!”
老赵在张老头的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烧成炭的木头,刻着个“宝”字。“是孩子的长命锁,”他往上面滴了点试剂,木头的纹路里渗出暗红色的痕迹,“七年来,他天天揣着这个,冰棒纸上的‘火’字,其实是‘悔’字的一半。”
后巷的污水沟里,苏晓发现了半截冰棒棍,上面缠着根红绳,和李婶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光谱仪显示,红绳上有汽油的成分,和七年前仓库里的汽油属于同一批次。“李婶知道真相,”她突然关掉电脑,“她男人被打晕后落下病根,去年死了,临死前让她一定要报仇。”
田林湍把那张画着胖娃娃的糖纸夹进速写本,铅笔在纸上用力划着,想画个太阳,却画出了团黑乎乎的东西,像团烧不尽的火。暮色降临时,肉铺的卷闸门缓缓落下,铁砧上的菜刀还在滴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巷口昏黄的灯泡,像颗流泪的眼睛。
林锐最后看了眼那铁皮盒,烧焦的粮票旁,压着张张老头写的纸条:“每年7月15日,给小宝买根绿豆沙,他总爱蹲在仓库门口等我。”1994年的夏夜,风里突然飘来股焦糊味,像七年前那场烧了整夜的火,还在某个角落,慢慢舔舐着人心。
田林湍掏出最后颗水果糖,剥开纸扔进嘴里。糖是甜的,可舌尖尝到的,全是苦的。他在速写本上画了个小小的墓碑,上面刻着“小宝之墓”,旁边画了根冰棒,这次画得很认真,连苏晓都没说丑。只是那冰棒的影子,在纸页上拖得老长,像条永远也哭不完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