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厂的排版车间里,铅字盘碰撞的脆响混着松节油味漫开来。技术科的老赵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踩着木楼梯上来时,包上的铜搭扣“哐当”撞在栏杆上——这只1987年产的勘察包,见证过至少二十个现场,边角的皮子都磨出了毛边。
“锐子,让让。”老赵把包往桌上一撂,小李赶紧递过手套,“师傅,你看这排版台的墨渍。”他举着海鸥相机,镜头对着那半行“第三版校样已于今”,“像是被人用袖子擦过,边缘有个模糊的手印。”
老赵没接话,正用镊子夹起那半桶孔雀绿油墨。铝制桶身印着“国营天津油墨厂”,标签边角卷着,他突然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不对,这不是纯的孔雀绿。”他往白瓷盘里倒了点,又从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滴了两滴透明液体,“你看,起反应了。”
绿色油墨在盘里慢慢变成紫黑,像被墨汁染了似的。小李凑过来,鼻尖快碰到瓷盘:“师傅,这是…掺了别的东西?”
“是调墨油,”老赵用竹片挑起一点,“印刷厂用来稀释油墨的,但这比例太怪了,更像是…想掩盖什么。”他突然指向铅字架最底层,那里有个空着的格子,旁边刻着“永”字,“录像带里说的‘永’字铅块,原本应该在这儿。”
林锐正翻着周明远的工作手册,纸页间掉出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人名:“王主任、刘排版、张装订”,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个小圆圈,只有“王主任”旁边的圈被红笔涂实了。“王主任是印刷厂的生产主任,”他把纸条递给老赵,“昨天下午还跟周明远在车间吵过架,有人听见周明远喊‘你敢换校样,我就去举报’。”
小李突然在废纸篓里有了发现,举着个证物袋跑过来:“师傅!这里有片碎胶卷!”袋子里的胶片边缘沾着孔雀绿,对着光看,能认出是张厂房的照片,角落里有个穿白衬衫的人影,正往仓库方向走。“像是从录像带里扯出来的,”他指着胶片上的时间戳,“凌晨一点十五分,刚好在死亡时间之前。”
老赵背着包往仓库走,帆布包蹭过铅字架,带下来几个“的”字铅块。“印刷厂的人说,周明远最近总往装订车间跑,”他突然停住脚,指着墙上的考勤表,“你看,他连续三个晚上都加班,而装订车间的张姐,那三天都请了病假。”
仓库的铁门上挂着把新锁,锁眼里还留着半截断钥匙。小李掏出放大镜,突然“呀”了声:“师傅!锁芯里有红丝!”老赵用镊子夹出来看,那红丝比头发还细,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和周明远胸口美工刀上的红线是同一种材质,只是更细些。
“是装订线,”老赵往锁眼里喷了点酒精,“而且是浸过胶的,专业装订才会用。”他突然蹲下身,往货架底下摸,摸出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上海饼干厂”,锁扣上还挂着半截红线。
打开盒子的瞬间,小李倒吸了口冷气。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块钢板,刻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边缘还留着铅字压过的痕迹。“是假钞模板!”他声音发颤,“跟去年破获的那起案子里的一模一样!”
老赵的手指抚过模板上的“壹佰圆”字样,突然指着“佰”字的单人旁:“你看这笔画,是不是有点歪?”他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周明远的笔迹样本,“跟他校样上圈的那个‘人’字,歪的角度一样。”
这时,林锐在装订车间喊他们。车间里的缝纫机还在转,上面绷着块蓝布,线头缠着个小小的“印”字领章——正是排版台抽屉里那半截的另一半。“张姐的缝纫机,”他指着踏板上的铁皮掌印,“跟周明远的鞋掌纹路对上了。”
小李突然发现缝纫机旁的废纸堆里,有张揉皱的领料单,上面写着“锦纶线一卷,孔雀绿油墨半桶”,签字处是个模糊的“王”字。“是王主任领的料,”他举着单子跑向老赵,“日期就是上个月丢油墨那天!”
老赵却盯着模板背面的刻痕,那里有个淡淡的指纹,沾着点绿色油墨。“小李,取印泥。”他往指纹上扑了点滑石粉,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粘下来,“这指纹有七根斗形纹,跟周明远工作证上的不一样。”他把胶带贴在证物卡上,突然抬头看向窗外,“你说,王主任今天没来上班,会不会是…带着真校样跑了?”
仓库外的梧桐树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麻雀,正啄着地上的碎铅字。小李举着相机想拍,却发现镜头里映出个影子,在印刷厂的后墙根晃了晃——那人穿着白衬衫,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包角露出半截红线,像条正在游走的蛇。
老赵把假钞模板塞进证物袋时,突然注意到盒底刻着行小字,是用指甲划的:“第三版校样在《***选集》第三卷里”。车间的广播突然响了,放的是早间新闻,里面说“本市破获一起假钞案,查获模板若干”,声音透过布满灰尘的喇叭传出来,像被砂纸磨过的铅字,每个音都带着毛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