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后半夜就停了,九四年的天空被洗得发蓝,星星在云缝里露出来,亮得有些不真实。林锐坐在罐头厂的台阶上,手里捏着那个被浪冲上岸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已经发皱,却能看清最后那行字被人用红笔描了又描——像个孩子在反复确认自己画对了星星。
田林湍抱着箱证物从车间走出来,胶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裤脚。“锐哥,都清点完了。”他把账本塞进证物袋,拉链拉到一半突然停住,“李副局长的公文包里有个存折,户主是陈阳的妈,九一年存进去的钱,刚好够买恒通化工半吨废料。”他蹲下来,从箱底翻出个铁皮饼干盒,和张校长保险柜里的那个一模一样,“这是在暗礁区捞上来的,里面有盘磁带,谢坤的声音。”
录音机又开始嘶啦作响,谢坤的声音带着咳,像是被烟呛着了:“老李以为我不知道,他儿子吸的‘紫星’,其实是用陈阳爸的配方炼的…那配方里有个错处,提纯三次就会炸,他还当捡到了宝…”磁带转着转着,突然冒出段电流杂音,夹杂着个女人的哭腔,是张校长的老婆:“我把配方改了,陈阳他爸说,要留个后手…那些孩子课本上的黑星星,旁边都画了小三角,是安全出口的意思…”
林锐突然想起被打的三个学生,他们课本上的星星旁边,确实有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三角,像用指甲轻轻划的。苏晓踩着晨光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挥着张纸:“精神病院那边来信了!张校长的女儿说,小雅其实是陈阳的表妹,她来电玩城,就是为了找当年打陈阳的人——谢坤的哥在安康院给她开了假病历,让她能自由出入。”她指着纸页上的字迹,“女孩还说,网吧冰柜里的半成品,标签上的‘半成品’三个字,其实是‘救命’的谐音,是给懂行的人看的。”
车间角落里的传送带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大概是雨水渗进了电路。林锐看着上面慢慢滑过的空玻璃瓶,突然想起陈阳跳楼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学生们说他手里攥着个罐头瓶,里面装着半瓶紫色的水,摔在地上时,溅起的水花像串碎星星。
田林湍在废料堆里踢到个东西,弯腰捡起来,是个铁皮做的星星挂坠,边角被磨得发亮。“是陈阳的,”他擦去上面的锈,“他妈说他从小就戴着,九一年他爸被抓那天,挂坠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字。”林锐接过挂坠,对着光看,果然在凹陷处看见两个刻痕——是“等你”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像个父亲在给孩子留记号。
警队的车停在厂门口时,朝阳刚好爬过烟囱顶,把罐头厂的影子拉得老长。林锐最后看了眼车间,墙上的“安全生产”标语被雨水泡得更淡了,却在砖缝里长出了棵野草,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田林湍把证物箱搬上车,突然指着远处的铁轨,一群孩子正在那里放风筝,风筝是用报纸糊的,画着个大大的白星星,线被风吹得笔直。“是那三个被打的学生,”苏晓笑着说,“他们老师说,以后要每天来这儿放风筝,把黑星星都换成白的。”
林锐拉开车门时,口袋里的笔记本滑了出来,掉在地上的瞬间,最后一页被风吹得翻开——上面贴着张照片,是九一年的恒通化工,陈阳的爸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个写着“无毒”的牌子,身后的工人都在笑,谢坤站在角落里,胸前的工作证在阳光下亮了一下,像颗小小的星。
车开出去很远,林锐回头看,罐头厂的烟囱在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是九四年春天的风,带着雨洗过的干净味道,吹得铁轨旁的野草轻轻晃,像在说:都过去了,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