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旁的露水还没干透，林锐踩着碎石子往回走时，田林湍突然从信号房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个被踩扁的烟盒——是“大生产”牌的，和仓库垃圾桶里那半截一模一样。“锐哥，你看这个。”他指着烟盒内侧的字迹，用铅笔写的地址被汗水洇得发虚，却能认出是“城西罐头厂”。
九四年的城西罐头厂早黄了，锈透的铁门挂着把大铁锁，锁眼里塞着半截火柴。林锐推开虚掩的侧门，一股甜腻的腐烂味涌出来，是变质水果混着铁锈的味。车间里的传送带还僵在半空，上面散落着几个没贴标的玻璃瓶，瓶身蒙着层灰，标签残留的痕迹像张哭花的脸。
苏晓在消毒池里发现双胶鞋，鞋底的纹路里卡着罐头厂的泥土，尺码和张校长的一样。“这儿有间密室。”田林湍突然拽住她，指着墙角的铁皮柜——柜子后面的水泥墙是空的，敲上去发闷。林锐用撬棍撬开墙面，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得像泼了墨，手电照过去时，竟看见排铁架，上面摆着十几个玻璃罐，泡着透明的液体，标签上写着“紫星成品”。
最里面的铁架上绑着个少年，头发黏成了毡，正是看守所里失踪的阿杰。他看见林锐就开始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手指着罐子里的液体，突然爆发出哭喊：“是谢坤逼我们的！他说我妹妹在他手里，不帮他运货，就把她泡在这罐子里！”
铁架下的木箱里堆着账本，是用复写纸写的，一式两份。林锐翻开最上面的，交易记录密密麻麻，最后一笔的日期是昨天，收货方写着“李副局长”，后面画着个公章——和教育局的章印一模一样。田林湍突然指着账本夹层里的照片，是群人在罐头厂门口合影，前排站着谢坤、李卫国，还有个穿西装的，胸前别着“恒通化工”的徽章，脸被划得稀烂，却能认出是陈阳的父亲。
“九一年厂子改制，他们用废料提炼毒品原料，”苏晓摸着照片边缘的折痕，“陈阳爸想举报，被他们反咬一口送进了监狱。陈阳跳楼前，在罐头厂被关了三天，这些照片就是证据。”她突然拽出个铁盒，里面是盘磁带，贴着“谢坤录音”的标签。
录音机是老式的，按下播放键时，嘶啦的杂音里传出谢坤的声音，带着酒气：“张校长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大头是教育局的老李…他儿子吸‘紫星’欠了钱，用学校的公章抵账…那些黑星星，是老李画的，用来标记谁家有钱…”
磁带转到末尾，突然响起个女孩的哭喊，是张校长的女儿：“爸！你别信他们！陈阳哥说，罐头厂的地下埋着他们制毒的设备，还有…还有我妈写给你的信！”
林锐突然想起阿杰说的妹妹，追问时，少年从怀里掏出个揉烂的信封，邮票是九四年的生肖狗，地址写着“安康院302床”。“谢坤说妹妹在精神病院，其实…其实是被老李藏在罐头厂的地下室。”阿杰的指甲嵌进掌心，“他让我把这批货送到码头，说三点有船去海南…可小雅说，那船根本不往海南开，是去公海的，我们都是垫背的。”
地下室的入口藏在冷库的冰库里，掀开冻住的铁板时，冷气裹着股血腥味涌出来。林锐举着手电往下走，台阶上的血滴冻成了冰，像串红色的珠子。最底下的房间锁着铁栏，里面蜷缩着个小女孩，怀里抱着件粉色的褂子——是小雅的，衣角绣着的黑星星被泪水泡得发蓝。
“姐姐说，跟着星星走就能找到爸爸。”女孩的声音发颤，指着墙角的木箱，“她还说，这箱子里的东西，能让坏人都坐牢。”箱子里是本厚厚的笔记本，第一页贴着张恒通化工的老照片，一群工人举着“安全生产”的牌子，谢坤站在最边上，胸前的工作证编号，和李副局长办公室抽屉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凌晨三点的码头，雾大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林锐带着人赶到时，艘货轮正鸣着笛往外开，甲板上站着个穿西装的人影，举着个黑布包——正是账本里记的那批“紫星”。田林湍举起枪时，那人突然转身，脸上的眼镜在雾里闪着光，是教育局的李副局长。
“你们抓不住我的，”他突然笑起来，声音被海风撕得破破烂烂，“恒通的废料还能炼出百八十公斤，你们烧得完吗？”货轮的烟囱喷出黑烟，在雾里散成个巨大的黑星星，像要把九四年的春天都染成墨色。
林锐突然想起罐头厂地下室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张地图，码头的位置标着个红圈，旁边写着“三点涨潮，暗礁区”。他对着对讲机嘶吼：“让海警往暗礁区开！他想毁尸灭迹！”
警笛声在雾里炸开时，货轮突然撞上了暗礁，黑布包掉进海里的瞬间，林锐仿佛看见陈阳站在浪尖上，手里举着个没贴标的罐头瓶，里面的紫色液体在晨光里晃，像颗终于要亮起来的星。
收队时，田林湍在码头捡到个被浪冲上来的笔记本，纸页都湿了，却能看清最后一行字：“九四年春，等一场雨，把黑星星冲成白的。”林锐抬头时，天果然开始落雨，不大，却很密，像要把铁轨上的血、罐头厂的腐味、码头的腥气，都好好洗一遍。
远处的广播里，开始放新的评书，说的是群警察端了毒窝的事，里面有个叫林锐的，总爱盯着墙上的星星发呆。九四年的风里，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雨里慢慢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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