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阳光中学还浸在雾里，红砖教学楼像块泡透了水的面包，墙皮泡得发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被雨水洇成了淡粉色。林锐踩着积水往教学楼走，胶鞋陷进泥里，拔出来时能带起半截烂草——九四年的春天总下这种黏糊糊的雨，把什么都泡得发腥。
教务处的门是老式铜锁，林锐用发夹捅了两下就开了，门轴“吱呀”一声，惊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张校长的办公桌积着层薄灰，搪瓷杯里的茶渍结了壳，杯底沉着片没泡开的茶叶。田林湍蹲在地上，手指划过桌腿的裂缝：“锐哥，这儿有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蹭的。”他扒开桌下的暖水瓶，底座果然粘着块碎布，蓝白格子的，和被打的学生校服一个料子。
保险柜藏在文件柜后面，铁门上的漆掉得露出了锈，密码盘是转拨式的，数字被磨得发亮。林锐想起小雅说的三个6，转了两下就听见“咔哒”一声——九四年的锁都这样，看着结实，其实经不住琢磨。柜门弹开时，一股樟脑丸的味涌出来，里面没有钱，只有个铁皮饼干盒，印着“幸福牌”三个字，盒盖被铁丝缠了三道。
“这是供销社卖的那种，”田林湍扯断铁丝，“我妈单位发过，装桃酥的。”盒子里铺着块红绒布，上面摆着一沓照片，相纸是最便宜的那种，边缘卷着毛边。第一张是个男孩被按在地上，背景是废弃网吧的游戏机，屏幕还亮着，映出个举着棍子的影子——穿的正是张校长常穿的那件灰中山装。
苏晓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裤脚沾着泥：“查到了！张校长的女儿去年跑了，街坊说被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就在城郊的‘安康院’。谢坤的哥真是那儿的医生，九二年从卫校毕业的，档案上写着‘精通注射疗法’——说白了就是给人扎镇静剂。”她指着照片里的男孩，“这是陈阳，三年前从教学楼跳下来的那个，他爸以前是恒通的副厂长，九一年厂子改制时被抓了，说他偷卖废料提纯技术。”
饼干盒底层压着张作业本纸，用铅笔写着：“黑星星是记号，见了就得交钱。”林锐摸着纸角的折痕，突然想起电玩城厕所的涂鸦——九四年的孩子都爱用这种粗马克笔，画得歪歪扭扭，却比大人写的字更扎眼。田林湍在文件柜的废纸堆里翻出本台账，红格子本上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星星，有的填了黑，有的还是白的。
“是学生家长的名字，”苏晓数着页数，“有三个是恒通的工人，还有两个在教育局——九三年厂子发不出工资，好多人靠这个‘借’钱。”她突然指着最后一页，铅笔字被泪水洇得发蓝：“陈阳他爸留的配方，能换孩子一条命。”
窗外的雾开始散了，晨光透过积灰的玻璃，在地上投下块模糊的亮斑。林锐捏着那张照片，陈阳的脸被打得肿起来，嘴角淌着血，却死死盯着镜头，眼睛亮得吓人——九四年的孩子好像都这样，倔强得像块没被磨圆的石头。田林湍突然撞开隔壁教室的门，黑板上还留着昨天的板书，“乘法口诀表”旁边用粉笔涂了个黑星星，下面写着行小字：“凌晨五点，火车道见。”
“是谢坤的笔迹，”林锐认出这歪歪扭扭的字，和网吧账本上的一样，“他没打算跑，是想把所有人都引过去。”苏晓的对讲机突然响了，看守所的同事喊着：“阿杰疯了似的撞墙，嘴里喊着‘妹妹在火车道’！”
九四年的绿皮火车总在五点零五分经过城郊，林锐冲出校门时，正好听见远处传来铁轨的震动声。田林湍指着路口的电线杆，上面贴着张寻人启事，印着个女孩的照片，嘴角有颗痣——和饼干盒里那张照片上，站在张校长身后的女孩一模一样。启事右下角画着个黑星星，用墨汁涂的，还没干透，顺着电线杆往下流黑水，像道没擦干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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