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的恒通化工仓库比别处更显破败，铁门被撬棍撬开时，铁锈混着枯草簌簌往下掉。仓库深处的管道漏着不明液体，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远处电线杆上昏黄的路灯，像块蒙尘的镜子。林锐举着老式手电筒往里走，光束边缘泛着淡淡的黄，扫过墙面上“安全生产”的褪色标语，字缝里还能看见去年工人用粉笔写的讨薪口号。
田林湍踩着胶鞋跟在后面，靴底碾过地上的玻璃碴，发出细碎的响。“锐哥，这边有动静。”他突然停住脚，手电光猛地扎向西南角——那里的铁架塌了半截，生锈的角钢压着件深蓝色工装，衣角露出个磨得发亮的铜拉链头，形状是个歪歪扭扭的星星，和电玩城厕所墙上用马克笔涂的一样。
林锐蹲下身掀开工装，谢坤的脸露出来时，一股混杂着农药味的腥气扑面而来。这人眼睛瞪得溜圆，喉咙上的勒痕紫得发黑，像被粗麻绳勒过。“死了有俩钟头了。”苏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捏着块怀表，表盖碎成了蛛网，指针停在一点十七分，“表链上缠着根细铁丝，仓库东头那卷废弃的捆扎绳，断口和这铁丝对上了。”
田林湍在铁架残骸里扒拉着，从一堆碎玻璃里捡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裹着几粒紫色晶体。“是‘紫星’，”他用指甲刮了点放鼻尖闻，“比电玩城搜出来的冲多了，包装纸是供销社卖的那种水果糖纸，跟网吧账本上记的一样。”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铁皮被撞开的响。林锐猛地转身，手电光扫过一排排码着的玻璃瓶，瓶身贴着手写的标签，“甲苯”“丙酮”字样被潮气浸得发虚。“谁在那儿？”他嗓门扯得老大，回声撞在仓库的水泥墙上，震得头顶的灯泡晃了晃。
阴影里窜出个黑影，穿着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怀里揣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这人显然熟门熟路，三绕两绕就钻进了通风管道的口子，布袋里掉出个搪瓷缸，在地上滚了几圈，缸身印的“劳动模范”字样都磨平了，里面的褐色液体洒出来，在地上烧出串细小的泡沫。
“追！”林锐率先冲过去，田林湍紧随其后。通风管道里满是灰，爬了没几米就看见前面的铁皮被踹开个洞，冷风顺着洞口灌进来，带着股冰碴子气。林锐从洞口跳下去，脚刚落地就打了个哆嗦——这是仓库的冷库，墙上的温度计指针红得吓人，正一点点往上爬：26℃…27℃…
“坏了！”苏晓的声音从对讲机里挤出来，带着电流杂音，“冷库的温控器被动过手脚，我问了老职工，这玩意儿超过30度就可能炸！”
林锐拉开冷库的厚门帘，白雾裹着寒气涌出来，手电光里突然晃见个红色的亮点——是个用闹钟改的计时器，表盘上的指针正疯狂转圈，旁边堆着十几个铁皮桶，桶身用红漆画着骷髅头，和谢坤背的包上的图案一样。
“是没提纯的料，”田林湍扒开个桶盖，一股刺鼻的味直钻鼻子，“跟网吧冰柜里的半成品一个味，遇热就炸。”他指着计时器后面的电线，“接了温控，这仓库的暖气片子刚才开始发烫了。”
对讲机突然“刺啦”一声响，冒出个沙哑的男声，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钻出来的：“告诉林警官，谢坤欠我的，用命还了一半。剩下的，问问那些带黑星星的娃——他们爹妈，比这白粉脏多了。”
杂音断了的时候，冷库的压缩机突然“咔”地停了，墙上的温度计指针窜得更快。林锐盯着计时器，突然想起网吧账本最后一页记着个名字：“张校长”，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校门，跟阳光中学的大门一个样。
田林湍在角落的废纸篓里摸到半截烟，烟头上的口红印还挺新鲜。“是小雅的，”他比对了证物袋里的头发，“她来过这儿，烟盒是城南百货卖的‘大生产’，内侧有个指纹，跟仓库登记本上‘李师傅’的笔迹对上了。”
林锐捡起地上的搪瓷缸，突然看见缸底刻着个“卫”字。他猛地想起谢坤的档案——三年前从恒通化工被开，当时的仓库管理员就叫李卫国，因为偷卖原料被抓，判刑前说过要让谢坤“给我抵命”。
计时器的指针跳过十二点时，铁皮桶开始发出“滋滋”的响。林锐突然注意到桶身贴着张烟盒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张校长要的货，四点送后门。”他抓起旁边一件粉色的褂子，是小雅在电玩城穿的那件，口袋里掉出个校徽，“阳光中学”四个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边缘还沾着点蓝毛线，和被打的学生校服一个色。
远处突然传来火车鸣笛的长音，九四年的天快亮了。林锐攥着那件褂子，衣角绣着个黑色的星星，用的线是最便宜的棉线，在手电光下泛着旧旧的灰——和三年前那个跳楼的学生书包上缝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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