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细纱车间里,机器“嗡嗡”的轰鸣盖过了说话声。林锐站在陈美玲当年的工位旁,铁皮柜上还贴着张褪色的美人画,画角卷着边,露出底下用圆珠笔写的小方框——和木匣底的刻痕一模一样。
“美玲爱记这个,”同组的女工王秀芝往锭子上绕着棉纱,指尖被纱线勒出红痕,“她说方框打叉是‘要小心’,画座桥就是‘去河边’。”她突然顿了顿,纱线从指尖滑落,“出事前三天,她柜子上多了个新记号:桥旁边画了个带胡子的小人。”
“带胡子的小人?”林锐想起废品收购站的黄老板,那人下巴上确实留着撮山羊胡,四年前因为强收厂里的废料,跟陈美玲吵过一架。
“黄老三总来车间晃悠,”王秀芝往门口瞟了眼,声音压得更低,“说要娶美玲当媳妇,还说能帮她弟弟在城里找活干。美玲不乐意,说他‘一肚子坏水’。”
田林湍蹲在车间角落的废纸篓旁,发现张揉皱的考勤表,上面有陈美玲的签名,字迹娟秀,末尾总带着个小小的弯钩——和桥栏杆补缝里的血字残痕能对上。他突然想起什么,往车间后墙走,那里堆着摞废弃的纱管,最底下的水泥地上,有个用指甲抠出的印记:桥,方框,还有个歪歪扭扭的“$”。
“是钱,”王秀芝凑过来看,“黄老三欠她钱。美玲说帮他整理过废纱,说好给三十块工钱,拖了俩月没给。”
傍晚的永和桥底,积着没冻实的薄冰,冰面映着桥洞的影子,像个巨大的方框。田林湍用树枝划开冰面,露出底下的淤泥,淤泥里嵌着个塑料本,封皮上印着“先进工作者”,翻开一看,是陈美玲的笔记本。
纸页被水泡得发涨,字迹却还能辨认。最后一页写着:“黄说今晚在桥洞还工钱,带个黑包来。”下面画着座桥,桥边的方框里,叉号划得特别深,把纸都戳破了。
“黑包找到了吗?”林锐问小李。
“在黄老三的收购站搜着了,”小李递过证物袋,里面是个黑色人造革包,拉链坏了半截,“包底沾着河泥,还有点碎纱——跟车间的棉纱一样。”
收购站的铁皮门被撬开时,黄老三正蹲在灶台前烧东西,火光映着他的山羊胡,像沾了层火星子。灶膛里的灰烬冒着烟,田林湍用树枝扒开,露出半块没烧透的布料,靛蓝色的,是牛仔布的边角。
“不是我杀的!”黄老三突然蹦起来,撞翻了身后的麻袋,里面的废铁“哐当”滚出来,砸在地上的铁砧上,溅起片火星,“她要去告我偷税,还说要去厂里说我偷卖机器零件……”
铁砧上沾着点暗红,苏晓用棉签擦了擦,放进证物袋:“是血。”
田林湍的目光落在墙角的工具箱上,里面有把生锈的凿子,刃口缺了块,形状和木匣底的凿痕完全吻合。工具箱最底层,压着张折叠的汇款单,收款人是“陈建国”,金额三十块,汇款人签名被墨水涂了,隐约能看出个“黄”字。
“我就是想吓唬她,”黄老三往地上瘫,膝盖磕在铁砧上,发出闷响,“约在桥洞见面,她非要我补还三个月的工钱,还说要去税务局……我急了,推了她一把,她头撞在桥柱上,就……就不动了……”
桥洞的石柱上,果然有处新补的水泥,颜色比别处深。林锐用手电筒照过去,看见水泥缝里嵌着根长发,黑中带棕黄,和木匣锁孔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王秀芝听说消息时,正在给陈美玲的铁皮柜上锁。她从柜底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双新做的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鞋面上绣着朵小红花——和那枚掉了半朵花的发卡,是同一个样式。
“她说等弟弟进城,就给他穿这双鞋。”王秀芝把布鞋抱在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她还说,攒够钱就去学会计,再也不用守着这嗡嗡响的机器……”
田林湍的速写本上,最后画的是桥洞下的冰面。他在冰裂的纹路旁,添了个小小的方框,没打叉,只在旁边画了朵小红花,像陈美玲发卡上掉的那半朵,正随着冰融的水痕,慢慢渗进土里。
夜风吹过永和桥,桥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念着笔记本上没写完的话。林锐望着河面上的月光,那枚塑料发卡躺在证物袋里,小红花的残瓣上,似乎还沾着点棉纱的白,是从细纱车间带出来的,带着机器的温度,却再也等不到穿牛仔褂的姑娘,把它别回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