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最后一班岗
派出所的院子里,老张正蹲在仙人掌旁边抽烟,烟卷快烧到指尖了才猛地弹掉。那盆开花的仙人掌被他挪到了窗台上,红扑扑的花萼沾着晨露,像顶舍不得摘的小帽子。
“所里的考勤表我抄了最后一遍,”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从七九年建所到现在,一共处理过七百二十六起案子,丢羊的、争地界的、小孩爬树掏鸟窝摔断腿的……都记着呢。”
林锐刚把老鬼案的卷宗归档,听见这话回头笑:“张叔这记性,比电脑还准。”
“准有啥用,”老张摸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哗啦”一声,里面全是钥匙——仓库的、档案室的、警车后备厢的,“明天就交上去了。昨晚收拾抽屉,翻出这个。”
是枚铜质徽章,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联防队员”四个字。“八三年的,”老张用袖口擦了擦,“那时候我还在村口守夜,拿着根木棍巡街,以为这辈子就跟鸡鸭鹅打交道了。”
小李抱着摞文件进来,看见饼干盒里的钥匙,突然红了眼:“张叔,您退休报告我给局里递了三次,这次真批了?”
“批了,”老张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局里说给我发个‘终身荣誉岗’的奖状,我让他们别送所里,直接寄家去——我孙子等着糊墙呢。”
话没说完,值班室的电话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上午格外刺耳。苏晓接起电话,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是城郊废品站的王大爷……他说仓库里丢了批旧电缆,还发现墙角有血迹。”
老张的手顿了顿,把徽章塞回饼干盒:“走,看看去。”
废品站在铁路旁,堆着半人高的废铁,锈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王大爷蹲在仓库门口发抖,指着地上的拖拽痕迹:“昨晚听见动静没敢出来,今早开门就见少了半捆电缆,墙角这血……红得吓人。”
林锐蹲下身,用镊子夹起块沾血的碎布,布料粗糙,带着股柴油味:“是工装布料,血没干透,应该是昨晚凌晨左右留下的。”
老张突然走向仓库深处,那里堆着堆旧轮胎,他扒开最底下的轮胎,露出块松动的水泥板:“这板是新换的,边缘还有水泥印。”
掀开水泥板,底下是个半米深的坑,坑底铺着层稻草,稻草上沾着更多血迹。“是藏人的地方,”老张的声音沉了下去,“看这坑的大小,像藏过个孩子。”
苏晓突然指着坑壁:“有抓痕!是小孩的手印!”
痕迹很小,指节印清晰,显然是有人被强行塞进坑时留下的。小李掏出对讲机呼叫支援,声音发紧:“王大爷,最近有陌生人来废品站吗?”
“有个收废品的老周,”王大爷回忆,“昨天下午来过,说要收这批旧电缆,我嫌他给价低没卖。他左手……好像有点不对劲,总揣在兜里。”
“六指?”林锐和老张同时抬头。
“对!是六指!”王大爷拍着大腿,“我当时还多看了两眼,他那第六根指头比别的短一截!”
老张突然走向废品站的磅秤,蹲下身看秤砣底下——那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张”字,是他当年在所里值夜班时,帮王大爷修磅秤留的记号。“老周昨天来的时候,是不是在磅秤上踩了好几下?”
“是啊!”王大爷点头,“他说秤不准,非要自己站上去试试。”
“他不是试秤,是看磅秤能不能承重,”老张指着磅秤底座的裂缝,“这裂缝是新的,承重超过三百斤才会裂——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至少带了个人,很可能就是被藏在坑里的孩子。”
正说着,支援队员在废品站后墙发现了辆被遗弃的三轮车,车斗里有根带血的麻绳。苏晓检查车把时,突然“咦”了一声:“把手上缠着圈红绳,打了个特别的结。”
那结是个歪歪扭扭的“山”字,老张的脸色猛地变了——是胡老三当年在黑风岭惯用的结,他手下的人都学过这个。
“是胡老三的余党,”老张的手攥成了拳,“当年没把他们一网打尽,六指老鬼落网后,这些人肯定想找机会捞一笔跑路。”
林锐突然想起什么,翻开王大爷的登记本,昨天下午的记录里,老周留下的地址是城郊的棚户区。“小李带两个人去棚户区,注意找有小孩的住户——特别是最近突然不见孩子的。”
老张却走向铁路轨道,铁轨上还留着新鲜的车轮印。“他们没走远,”他指着远处的货运站台,“旧电缆重,三轮车拉不动,肯定是往站台去了,想混上货运火车。”
货运站台堆着集装箱,风一吹,铁皮发出哐当的响。老张走在最前面,脚步比平时快了半拍,林锐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急。
转过最后一个集装箱,就看见个穿工装的男人正把个孩子往火车底下塞,孩子的哭声被火车鸣笛声盖过,细得像根线。男人的左手露在外面,赫然是六指。
“放下孩子!”老张吼了一声,声音劈了。
六指男人回头,眼里闪过狠劲,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刀,架在孩子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捅死他!”
孩子吓得直哆嗦,脖子上已经被划出血痕。林锐慢慢往前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枪,却被老张按住。“我来,”老张的声音很稳,“你当年在黑风岭,是不是跟胡老三学的绑人?”
六指男人愣了下:“你认识三哥?”
“认识,”老张往前走了两步,离男人只有三米远,“他教你们藏人、绑票,却没教你们看孩子的眼睛——这娃的鞋上沾着你家的煤灰,是你邻居家的孩子吧?”
男人的刀松了松,孩子趁机往老张怀里扑,老张一把将孩子护在身后,自己却没躲——刀划在了他的胳膊上,血瞬间渗出来,染红了半只袖子。
林锐冲上去将人按倒时,看见老张正蹲下身给孩子擦眼泪,胳膊上的血滴在孩子的鞋上,像朵红得刺眼的花。“别怕,”老张的声音很轻,“警察叔叔来了。”
回所里的路上,老张坐在副驾,胳膊上的绷带缠着厚厚的纱布。孩子的母亲赶来时,抱着老张的胳膊哭,说这是她唯一的儿子,男人是隔壁的光棍,平时总来借酱油,没想到会干这种事。
“我年轻时在村里守夜,”老张突然开口,“有户人家的孩子丢了,全村人找了三天,最后在麦秸垛里找到的,是被同村的赌徒绑了。那时候我就想,当警察,不光要抓坏人,还得护着这些娃娃——他们是新苗,不能被糟践了。”
所里的仙人掌还在窗台上开着,老张把那枚“联防队员”徽章别在了值班室的墙上,正好在仙人掌旁边。“明天我就不来了,”他看着墙上的奖状,“这最后一案,结得值。”
小李突然从食堂端来碗糖水,是用冰糖炖的梨,热气腾腾的:“张叔,您最爱喝的,我学着您的方子炖的。”
老张喝了口,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流到心里。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墙上的徽章、窗台上的仙人掌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
林锐看着老张胳膊上渗血的绷带,突然想起他今早说的话——这辈子跟鸡鸭鹅、跟案子、跟这些娃娃打交道,值了。
明天,这院子里会少个蹲在仙人掌旁抽烟的老人,但值班室的墙上,会多枚闪着光的徽章,像颗永远不褪色的星星,照着最后一班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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