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捏着那张匿名传呼条,指腹在“08 09 粉笔灰”几个字上反复摩挲。08是“证据”,09是“安全”,这组代码他认得——1992年在纺织厂三车间搞安全培训时,西城分局的田林湍警官跟他约定过,说“万一以后办案子遇上绕不开的坎,就用这组代码传信”。那时田林湍刚从警校毕业,总揣着支磨掉漆的钢笔,记笔记时笔尖总在纸上顿出小坑,说“我师父教的,重要的话得刻在纸上”。
“我去趟西城分局。”林锐把传呼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警号后面,“苏晓跟我去,老赵留着比对指纹,小李盯紧物证科的动静。”
西城分局的值班室烟雾缭绕,老李——物证科的李建国——正对着份卷宗皱眉,见林锐进来,慌忙把卷宗往抽屉里塞,动作太急,带倒了桌上的搪瓷缸,糖水洒了一地,甜腥味混着烟味扑过来。“林警官稀客啊,”老李擦着桌子,眼神躲闪,“王丽那案子,我们这边能提供的都提供了……”
“听说你们物证科有1993年红旗街棉纱失窃案的卷宗?”林锐盯着他的右手,食指关节处果然有个月牙形的疤,跟734号指纹的缺损完全对上,“想借来看看。”
“早归档了,找不着喽。”老李笑得不自然,从兜里摸出包烟,烟盒皱巴巴的,跟上次在红旗街仓库门口捡到的空盒一个牌子。苏晓注意到他拿烟的手指在抖,指甲缝里嵌着点暗红色的漆,跟仓库锁上的漆色一模一样。
出来时,苏晓的传呼响了,匿名号码发来串地址:“后院锅炉房,第三块松动的砖”。两人绕到后院,锅炉房的铁皮烟囱正冒着白气,苏晓蹲下身抠那块砖,指尖触到个硬纸包,裹着三层塑料袋,里面是半张领料单,抬头是“1993年11月25日,红旗街仓库”,领料人签名处被墨水涂了,但透过光看,能隐约认出“李”字的轮廓,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数量不对,多领了三捆”。
笔迹娟秀,尾勾带着点犹豫的弧度——苏晓猛地想起,田林湍当年培训时记安全守则,尾勾也是这样,说“怕写太硬气,显得不尊重前辈”。更巧的是,领料单边缘粘着根毛线,藏青色的,跟王丽那包毛线一个色,线头还缠着点粉笔灰,是林锐常用的那种白色粉笔。
“是田林湍。”林锐捏着领料单,指腹蹭过粉笔灰,“他知道我总用这种粉笔在黑板画现场图,特意留的记号。”
回所的路上,传呼又响了:“15 27 钢笔”。15是“保险柜”,27是“第三层”——这是1992年培训时,田林湍教苏晓的代码,说“重要的东西得锁起来,密码就用钢笔的型号”。田林湍那支钢笔是英雄616,他总说“616,顺顺顺,办案子就得顺顺当当”。
值班室里,老赵正对着显微镜发呆,见他们回来,赶紧招手:“734号指纹比对上了!跟西城分局物证科老李的入职档案指纹完全吻合!你看这月牙形缺损,是十年前他搬档案柜时被夹的,当时的病历我找着了,医生写的‘右手食指软组织挫伤’。”
小李举着张照片跑进来:“赵师傅,我查了王丽的传呼记录,案发前三天,她跟西城分局一个号码通过五次话,回拨过去,是田林湍警官的办公室!”照片是田林湍的办公桌,桌上摆着盆仙人掌,跟老张说的“他总在窗边摆仙人掌”对上了,仙人掌旁边压着张纸条,上面是苏晓教的代码表,“08 09”两个数字被圈了又圈。
“他为啥不直接露面?”苏晓看着纸条上的圈痕,像被人反复摩挲过,纸边都起了毛。
老张端来刚沏的糖水,搪瓷缸子碰在桌上叮当作响:“怕是被绊住了。刚才老李的徒弟来电话,说老李这几天总锁着物证科的门,还跟田林湍吵过架,说‘有些案子烂在土里比挖出来好’。”
林锐突然想起1992年培训结束那天,田林湍塞给他颗奶糖,说“林哥,我师父常说,警察就像这奶糖,外面再硬,心也得是甜的”。此刻那颗奶糖的甜味仿佛还在舌尖,他在黑板上画了个保险柜,第三层里画着支钢笔,笔尖对着窗外的西城分局方向,旁边画了颗奶糖,糖纸被风吹得飘起来,缠着根藏青色的毛线。
“这代码叫啥?”苏晓问。
“叫‘接力’。”林锐的粉笔在钢笔旁边画了个小太阳,“王丽没跑完的路,田林湍接着跑,咱们再接过来,总有跑到头的时候。”
老赵把领料单放进证物袋,突然指着边缘的毛线头笑了:“你看这线头,绕了三圈,跟王丽给老张改棉裤时的针法一样,是‘平安结’。她这是在告诉咱们,田林湍是安全的。”
小李的传呼响了,是二柱子:“工地仓库有批新到的棉纱,标签跟1993年的一样,机修老张说见过老李来打听。”他挠挠头,“我跟他说‘55 66’,他回我‘99’——55是‘有发现’,66是‘小心’,99是‘明白’,苏晓姐教的代码,他总算记熟了。”
窗外的风停了,腊梅的香味钻进屋里,混着老赵显影剂的药味,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林锐看着黑板上的画,突然觉得那支钢笔像在纸上动起来,笔尖划过的地方,正慢慢显露出条路,路上有王丽的脚印,有田林湍的粉笔灰,还有他们所有人踩出的痕迹,歪歪扭扭,却一直往前。
“明早去西城分局。”林锐把搪瓷缸子里的糖水一饮而尽,甜味从喉咙暖到心里,“田林湍在保险柜里藏的,该取出来了。”
老张在一旁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谁在黑暗里点的灯:“放心,邪不压正。当年田林湍那小子,为了帮个摆摊的讨公道,跟所长都吵过架,骨头硬着呢。”
苏晓的传呼轻轻响了一声,是个陌生号码,屏幕上只有两个字:“钢笔”。她抬头时,看见林锐正对着西城分局的方向笑,眼里的光,比黑板上的太阳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