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春节来得早，腊月二十五那天，派出所的窗台上已经晒起了腊肉，是王婶特意送来的，说要谢林锐和苏晓帮她“找”回了奶糖——二柱子的工钱扣到第三个月，不仅还清了奶糖钱，还多给了五块，说是利息。
苏晓正趴在桌上写春联，毛笔字歪歪扭扭的，“福”字写得像个胖娃娃。她的BP机突然“嘀嘀”响了，屏幕上跳着“07 19 纺织厂”。这是她新改的代码：07是老张，19是“急事”。
“张叔出事了？”苏晓手一抖，墨汁滴在红纸上，晕出个小黑点。
林锐正往门上贴横批，闻言回头：“别急，先回个传呼。”他记得苏晓的代码本里，“000”代表“平安，速回电”。
苏晓指尖在BP机键盘上飞快按动，刚把信息发出去，值班室的电话就响了，是纺织厂传达室的老李：“林警官，快来！你们所的老张在这儿晕倒了！”
两人赶到纺织厂时，老张正靠在传达室的长椅上，脸色发白，手里还攥着个布包。老李搓着手说：“刚才看见老张在厂门口转悠，手里拎着包毛线，说是给下岗的老王送的——老王那肺病，冬天咳得更厉害，老张说织件厚毛衣能挡挡寒。谁知道刚进门就直挺挺倒了。”
苏晓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体温计，刚要往老张腋下塞，就被他推开了：“没事没事，老毛病，低血糖。”他喘了口气，指着布包，“那毛线……是王婶给的，藏青色的，跟二丫上次织的一个色，说耐脏。”
林锐摸了摸老张的额头，不烧，就是手凉得厉害。“先回所里。”他背起老张，苏晓拎着布包跟上，包里的毛线露出来半截，缠着张纸条，上面是老张歪歪扭扭的字：“领口要大，方便穿脱”。
回所的路上，苏晓的BP机又响了，是老王的传呼——他儿子前两天刚给买了个二手的，代码学得半生不熟，屏幕上写着“22 33 谢谢”。22是两件毛衣（老张不仅送了毛线，还把二丫没织完的那件也带来了），33是“暖和”，这是苏晓教他的。
“你说张叔也是，自己低血糖还惦记别人。”苏晓看着林锐背上的老张，小声说，“他那搪瓷缸子，昨天我看见里面泡的是糖水，还说甜得很。”
林锐没说话，脚步却加快了些。他想起老张那豁口的搪瓷缸，想起他总说“办案子跟熬糊糊一样，得慢慢熬”，突然觉得那缸底的“先进工作者”字样，比任何奖状都亮。
到了派出所，苏晓赶紧冲了杯糖水，老张喝了两口，脸色缓过来了。他指着布包笑：“你王婶说了，让小苏帮着织，说你手巧——上次二丫那件，针脚比你林哥画的齿轮好看。”
苏晓脸一红，刚要说话，BP机又响了，这次是二柱子：“05 06 工地”。05是“奶糖”，06是“年货”。她眼睛一亮：“二柱子说他买了奶糖当年货，还说工地给下岗工留了几个看守材料的活儿，问老王想不想去，不用上高，就在工棚里坐着。”
林锐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工棚，旁边画了个保温杯，里面冒着热气。苏晓凑过去看：“这是啥代码？”
“是‘暖’。”林锐说，“比你的数字好懂。”
老张在一旁吧嗒着旱烟，看着黑板上的画，又看看苏晓手里的毛线，突然说：“今年除夕在所里过吧，我让你张婶熬玉米糊糊，放两把红薯，甜得能粘住牙。”
苏晓的BP机“嘀嘀”响了一声，她低头看，是自己设置的“节日提醒”代码：“99 99 团圆”。她抬头时，看见林锐正往黑板上的工棚旁边，画了三个挨在一起的小人，一个戴帽子（老张），一个扎辫子（她自己），一个背着手（林锐），脚下还画了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通向远处的纺织厂和工地。
窗外的腊肉还在晒着，风一吹，香味飘进屋里，混着粉笔灰的味道，像极了年的味道。苏晓突然觉得，这派出所里的三个人，加上传呼机里那些断断续续的代码，倒像个热热闹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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