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清晨推开派出所的门，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林锐刚把“值班室”的木牌翻过来，就看见黑板上多了串奇怪的符号——不是苏晓的BP机代码，倒像谁用指甲刻上去的：“△□○，3-5，纺织厂”。
“这是啥？”苏晓端着刚烧开的热水进来，哈着白气凑过去看。她今天总算把警服扣子扣对了，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只是BP机在腰上别得歪了点，像块不听话的玉佩。
林锐指尖划过那些刻痕，粉笔灰混着雪水沾在指腹上：“老张昨晚值夜班，问问他。”
老张正蹲在院里敲搪瓷缸上的冰碴，闻言直起腰：“哦，后半夜来个老太太，说要报案，又不肯进屋，就指着黑板画了这几个鬼画符，嘴里念叨‘丢了’‘找不着’，问她丢了啥，只说‘会转的’，我转身拿笔的功夫，人没影了。”
“会转的？”苏晓掏出她的小本子，笔尖在“△□○”下面画了个问号，“齿轮？纺织厂的机器零件？”她昨天刚跟着林锐去纺织厂登记下岗职工信息，记得车间里全是转得飞快的齿轮。
林锐没说话，往黑板上的“3-5”指了指。那串数字刻得最深，边缘的木头都翘起来了。
正琢磨着，值班室的电话响了，是纺织厂保卫科的老李，声音透着慌：“林警官，快来！仓库里的‘金梭子’不见了！就是那只镀了金的老梭子，厂庆时摆出来的，昨天还在呢！”
“梭子？”林锐心里一动。梭子是织布用的，两头尖中间圆，转起来可不就是“会转的”？
赶到纺织厂时，仓库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下岗职工们正蹲在雪地里抽烟，看见警车来，有人喊：“林警官，肯定是内鬼干的！这梭子除了厂里人，谁知道它值钱？”
仓库管理员是个瘸腿的老头，姓赵，正抱着头蹲在地上。“我昨晚锁了门的！”他急得直拍大腿，“那梭子是1953年建厂时的老物件，镀了层金，不值啥钱，但老工人们都把它当念想……”
苏晓已经掏出卷尺量门锁：“锁是好的，没有撬动痕迹。”她又用放大镜照地面，雪地上有串模糊的脚印，鞋跟处有个三角形的磨损——跟黑板上的“△”对上了。
“3-5是什么意思？”苏晓翻着本子问。
“仓库在3号楼5层。”赵老头插话，“但除了我，只有厂长和……和老王有钥匙。”他声音低了下去，“老王是前阵子下岗的老保全，昨天还来问我梭子摆哪儿了，说想再看看。”
林锐往3号楼走，楼梯上结了冰，每步都打滑。苏晓跟在后头，BP机突然“嘀嘀”响了，屏幕上跳着“△=脚印，□=仓库，○=？”——是她自己编的临时代码。
5层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落满灰尘的货架。林锐盯着墙角的蜘蛛网，突然问：“老王多大年纪？”
“快六十了，”赵老头说，“腿脚不利索，前阵子查出来有肺病，咳得厉害。”
苏晓突然指着货架顶上：“那是什么？”
林锐搬来梯子爬上去，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正是那只金梭子，梭子上缠着根毛线，是藏青色的，跟二丫上次织毛衣的线一个色。
“不是偷。”林锐把梭子递给赵老头，“是藏起来了。”
两人往老王住的家属院走，雪越下越大。家属院的平房里飘出煤烟味，林锐推开门，看见老王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个铁皮盒，盒里放着颜料和小刷子，正给金梭子补漆。旁边的小板凳上，放着双棉鞋，鞋底磨出个三角形的洞，鞋面上补着块方形的补丁。
“王叔，”林锐轻声说，“梭子找到了。”
老王手一抖，刷子掉在地上。他咳了两声，指着梭子说：“这梭子……掉漆了。我想着补补，厂庆快到了，孩子们要表演织布舞，少了它不行……”
苏晓突然明白过来，BP机在兜里震了震，她没看也知道，自己心里的代码已经解了：“○是圆圈，是梭子转起来的样子，对不对？”
老王点点头，眼眶红了：“我下岗那天，看见这梭子在仓库里落灰，心里不是滋味。它转了四十年，织出多少布，养了多少人……我想着补好它，再偷偷放回去，就当……就当我还没离开厂。”
林锐接过梭子，金漆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光。他想起黑板上的刻痕，突然明白老太太为啥画那些符号——她八成是老王的老伴，知道老头的心思，又怕说不清，才用最笨的办法报了案。
回派出所的路上，雪已经停了。苏晓踩着林锐的脚印走，突然说：“林哥，我把代码改了，以后○代表‘念想’，行不行？”
林锐没说话，推开值班室的门，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圆的梭子，梭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比上次画的好看多了。
老张正坐在火炉边烤红薯，闻着香味抬头：“这新案子破得快啊，比我熬红薯还快。”
苏晓剥开红薯，热气熏得她眯起眼：“因为我们懂代码呀。”她往林锐手里塞了半块，“甜不甜？跟张婶熬的糊糊有一拼。”
林锐咬了一口，甜香混着煤烟味漫进喉咙。窗外的阳光照在黑板上，那串刻痕还在，只是旁边多了个转起来的梭子，像个不会停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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