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仓库积了十年的灰，阳光从破窗棂里斜插进来，在地上投出光柱，无数尘埃在光里翻滚，像被惊动的往事。
林锐推开仓库门时，铁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响。老王蹲在消防栓旁，背对着门口，蓝工装的后襟沾着水泥印，正是废品站那堆齿轮底下的新痕。他手里攥着半截粉笔，在地上画着齿轮，画得歪歪扭扭，粉笔灰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落了层霜。
“王师傅。”林锐喊了一声。
老王猛地回头，手里的粉笔断在地上，碎成几截。他的左手无名指果然弯着，纱布从袖口露出来，沾着点红漆——和齿轮上的一样。“你……你咋找到这儿的？”
林锐举起证物袋里的笔记本：“你的东西，掉在废品站了。”
老王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转过身，继续在消防栓底座上画，这次画的不是齿轮，是个小小的火苗，歪歪扭扭的，像个哭脸。“1983年那天晚上，就是从这儿烧起来的。”他的声音发颤，“高志国（高副局长）让我往消防栓里灌煤油，说线路老化烧起来才像真的。我不肯，他就把你爹的账本摔在我脸上，说要是不照做，就把我儿子送进少管所——我儿子那时候才十三，偷了厂里的铜线，被他抓着把柄了。”
“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老王抹了把脸，手上的红漆蹭在脸上，像道血痕，“看见齿轮就发抖，听见消防车响就躲起来。我把账本抄在笔记本上，藏在齿轮堆底，想着等我儿子成家了，就去自首……可我没勇气。”他指着消防栓旁的砖缝，“账本的原件，被我藏在这儿了，用塑料袋裹着，十年了，不知道烂了没有。”
林锐蹲下来，用警棍撬开砖缝，果然摸出个塑料包，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是父亲的笔迹，记着每批赈灾物资的去向，最后一页写着“高志国将棉纱转卖至邻县，得款三千元，经办人：张副厂长、赵卫东”。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是小李带着人来了，老张在电话里说，高副局长在办公室里服了安眠药，被发现时手里还攥着1983年的抗洪奖状，镜框的裂缝里塞着张纸条，写着“该还了”。
“高志国今早让人把我儿子送到了外地，”老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说，这样我就能安心作证了。”他看着林锐手里的账本，“你爹当年总说，齿轮要咬合才能转，人也一样，少了谁都不行。是我懦弱了十年，让他一个人扛了太久。”
林锐把账本放进证物袋，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照在他的警徽上，亮得晃眼。他想起高副局长办公室的保险柜，想起废品站的齿轮堆，想起录像带上的铁粉，原来这些散落的碎片，早就拼好了真相，只等有人敢伸手去捡。
走出仓库时，老张正站在警车旁抽烟，看见林锐出来，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所里给你留了晚饭，是你妈托人捎来的，槐花饼，还热乎着。”
林锐摸了摸口袋里的半截铅笔，笔杆被汗浸得发亮。他想起梦里父亲的背影，想起母亲捡槐米的竹篮，想起废品站老头递来的布条，原来正义从来不是孤光，是无数双手捧着的星火，哪怕风再大，也能烧出条路来。
警笛声在纺织厂上空回荡，惊飞了檐下的鸽子。林锐抬头看了看天，秋雾散尽，蓝得透亮，像被水洗过的警徽。他知道，1983年的齿轮终于归位了，父亲没画完的那笔，他替他画上了。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林锐又添了行字：
“所有模糊的，终将清晰。”
字迹有力，像枚钉在时光里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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