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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保险柜里的裂痕

九三年的警徽

后半夜的雾浓得化不开,林锐趴在值班室的桌上打盹,铅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啪地掉在笔记本上。他猛地惊醒,看见老张端着搪瓷杯进来,杯沿结着圈白垢,里面的茶叶梗竖着沉底——是所里最便宜的那种茉莉花茶,泡三遍就没味了。

“睡不着?”老张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推,水汽漫上来,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高局那话,别往心里去。他年轻时候也跟你一样,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后来在火场被横梁砸断腿,才学乖了。”

林锐没接话,指尖在笔记本上的“1983”上划了道线。雾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玻璃上爬成歪歪扭扭的痕,像谁用指甲刮过。

凌晨五点,雾稍微散了些。林锐揣着刘琴案的补充材料副本,往分局走。路上的早点摊支起油锅,油条在油里翻出金黄的浪,香气裹着煤烟味扑过来,他却想起废品站老头敲齿轮时,铁锈里渗出的红漆——和油条的油星一样,都是沉在底下的东西。

高副局长的办公室在三楼最东头,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拐杖顿地的闷响。林锐敲了两下,听见里面骂了句“妈的”,接着是抽屉被拉开的哗啦声。

“进来。”

办公室里比他上次来更乱,墙角堆着半箱没开封的药膏,药味混着煤油味,呛得人嗓子发紧。高副局长正对着保险柜较劲,拐杖斜靠在柜门上,铜头蹭着绿色的柜面,留下道暗痕。他的额角渗着汗,绷带在晨光里泛出浅黄,看见林锐进来,手忙往身后藏,却没藏住那串钥匙——其中一把的齿痕很新,像是刚配的。

“高局,您找我。”林锐把材料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墙角的奖状——1983年抗洪先进个人,镜框的玻璃裂了道缝,像条冻僵的蛇。

“哦,小林啊。”高副局长直起身,手在保险柜把手上搭了搭,又收回来,“坐。”他转身去倒茶,右腿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响,“你父亲的东西,找着点零碎。”

林锐的心提了起来。他看见高副局长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的火漆印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的纸角——是父亲的字迹,他认得,撇捺都带着股倔劲,和他写报告时一个样。

信封很薄,林锐捏在手里,却觉得沉。他拆开时,火漆渣簌簌往下掉,像干透的墙皮。里面只有半张照片,是父亲在堤坝上的背影,穿件军绿色雨衣,风把衣角吹得猎猎作响,背景里的帆布帐篷歪歪扭扭——和废品站齿轮上的编号能对上,是1983年7月那批赈灾物资。

照片背面有行字,被水浸得发皱:“齿轮转三圈,帐篷少五顶”。

林锐的指腹蹭过那行字,纸页糙得硌人。他突然想起高副局长办公室的保险柜——上次来送文件时,瞥见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齿轮,齿牙数正好是三。

“高局,这照片……”

“没别的意思。”高副局长的拐杖在地板上敲了敲,笃笃声比昨天更急,“就是让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不容易。”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弯下腰,绷带从裤管里滑出来些,露出底下青紫的瘀伤——不像旧伤,倒像新撞的。

林锐的目光落在保险柜上。柜门的缝隙里,似乎夹着点什么,亮晶晶的,在晨光里闪了下——是金属的反光,和废品站齿轮上的红漆反光一个色。

“高局,您保险柜没锁好。”林锐突然开口,指尖在桌沿上抠着块翘起的漆皮。

高副局长的咳嗽猛地顿住,肩膀僵了下。他直起身时,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角的药膏蹭到了颧骨上,像块没抹匀的泥:“老东西了,锁芯早就锈了。”他往保险柜那边挪了两步,拐杖头在地毯上碾出个浅坑,“没什么值钱的,就放些旧文件。”

林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裤脚沾着点银白色的粉末——是铁粉,和录像带上的锈迹同源。昨天秘书扎进录像带的针管,说不定就藏在这保险柜里。

“对了高局,”林锐站起身,手里的照片折了道印,“刘琴案的卷宗里,有份张副厂长的口供,说1992年冬天,他往废品站送过一批‘处理品’,是您签的字。”他故意顿了顿,看着高副局长的后背绷紧,像拉满的弓,“那批东西的清单,我没找着存档,您这儿有备份吗?”

高副局长的拐杖“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眼角的皱纹拧成一团,药膏渍顺着沟壑往下淌:“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锐把照片揣进兜里,纸角硌着肋骨,像块发烫的烙铁,“就是觉得,1983年的齿轮,1992年的清单,1993年的录像带,说不定能串成条线。”他往门口走,手搭在门把上时,听见保险柜的锁芯“咔哒”响了声——是有人在里面转钥匙。

林锐的脚停在门槛上。雾又涌了上来,从走廊的窗户里灌进来,把高副局长的脸泡得发白,像张泡在水里的纸。他看见保险柜的门开了道缝,里面露出个黑色的铁盒,盒盖上的红漆编号被磨得半露——“1983-07”,和照片里的帐篷批次对上了。

他走在走廊里,听见身后传来翻东西的巨响,还有拐杖砸在地上的闷响。雾里的脚印又清晰了些,从分局的楼梯一直延伸到废品站的墙角,每个印子里都沾着点红漆,像渗出来的血。

回到派出所时,老张正蹲在院子里烧煤,火苗舔着煤块,发出滋滋的响,升起的烟在雾里散成淡蓝的缕。他看见林锐进来,往火堆里添了块湿煤,呛人的烟腾地冒起来:“刚才分局来电话,说高局摔了,在办公室晕过去了。”

林锐的手猛地攥紧,兜里的照片被捏得发皱。他抬头看了看天,雾正在散,露出点淡白的光,像纸被捅破了个洞。

“老张,”他蹲下身,帮着添了块煤,火苗窜起来,映得两人的脸发红,“1983年纺织厂火灾那天,高副局长是不是也在现场?”

老张往火堆里啐了口烟蒂,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的布鞋上:“何止在现场,他是第一个冲进去的。听说从里面拖出个铁盒子,头发都烧没了,腿就是那时候被砸断的。”他顿了顿,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有人说,他拖出来的不是什么设备零件,是账本。”

火苗又窜高了些,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像两个正在对峙的齿轮。林锐摸出父亲的半截铅笔,在地上画了个齿轮,齿牙间的缝隙里,正好能嵌进“1983”这四个数字。

雾彻底散了的时候,林锐看见墙根的草叶上沾着些脚印,很小,是胶鞋踩的,鞋印边缘沾着红漆屑——和高副局长办公室保险柜里的铁盒上的一样。

他顺着脚印往围墙走,在墙角发现个被踹坏的垃圾桶,里面的废纸被烧了一半,露出没烧透的纸片,上面有铅笔写的字:“铁盒在齿轮堆底”。

是父亲的字迹。

林锐的心猛地一跳,像被火燎了下。他想起废品站那个堆着红漆齿轮的墙角,底下是空的——上次他踢到易拉罐时,听见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

他转身往所外跑,警服的下摆被风掀起,像面展开的旗。雾散后的阳光落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有堆藏着秘密的齿轮,有个沉在底的铁盒,还有父亲没画完的真相。

路上,他路过辉煌录像厅,卷闸门拉了一半,里面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老板正蹲在地上修录像机,手里拿着个磁铁,吸起满地的铁粉,像吸起一堆碎星星。

“警官,来盘新到的?”老板抬头笑,豁牙漏风,“刚收的货,说是从分局处理站弄出来的,都是‘正经片’。”

林锐瞥了眼那些录像带,外壳上的编号是“1993-08”。他突然明白,高副局长说的“模糊点”,从来都不是模糊,是用新的数字,掩盖旧的数字。

他没停步,往废品站的方向走。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谁用粉笔圈出的路标。

铁盒在齿轮堆底。

父亲的字在风里轻轻晃,像句终于等到回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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