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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秋雾里的脚印

九三年的警徽

1993年的秋天来得早,一场冷雨过后,煤烟味里掺了些湿树叶的腥气。林锐巡逻时总爱往袖口里缩手,警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是上次在仓库爬狗洞时勾的,线头吊在手腕上,被风一吹就晃,像只没脚的虫。

派出所的值班室换了新灯泡,亮得有些刺眼。老张把赵卫东的空床铺收拾出来,堆了些旧案卷,最上面那本标着“1983年 纺织厂火灾案”,封皮上的字迹被水浸过,模糊成一团灰,边角却留着个清晰的指印,像是被人反复捏过。林锐知道,这是老张故意放的——老张是所里的老资格,看着他父亲从这里调走,也看着他穿上警服,有些话不用明说,只把案卷往显眼处一搁,就是提醒。

这天下午,林锐去分局送刘琴案的补充材料,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就看见高副局长拄着枣木拐杖从里面出来。他的右腿比上次见时更瘸了些,裤管空荡荡地晃,露出里面缠着的绷带,渗出点暗黄的药渍。拐杖头在台阶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数着什么,每敲一下,他的肩膀就跟着颤一下,像是牵动了旧伤。

“小林啊。”高副局长喊住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药膏——听说他的老伤又犯了,夜里总疼得睡不着,值班的年轻警员常听见他在办公室骂娘,“刘琴那案子,收尾工作做得不错。局里研究了,给你报个三等功。”

林锐心里一动。三等功,是他刚入警时就盼着的,证章的样式他都在宣传栏里看过无数遍,银质的麦穗围着国徽,亮得晃眼。可此刻听着,却像吞了口没化的冰,凉得发涩。“高局,案子还没彻底查清……”

“还查什么?”高副局长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震起些尘土,“主犯都抓了,赵卫东认了,张副厂长也撂了,够了。”他凑近一步,身上的药膏味混着烟草味,还有股淡淡的煤油味——和齿轮上的味道一样,“你还年轻,别总盯着过去的事不放。我听说,你在查1983年那起火灾?”

林锐的后背瞬间绷紧了,像被寒风扫过的麦田。他攥紧手里的材料袋,指节发白:“只是觉得有些地方……”

林锐没应声。看着高副局长拄着拐杖走远,枣木拐杖的铜头在雾里闪着冷光,像条吐信的蛇。他突然想起父亲老照片里的堤坝,1983年的洪水就是这样,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能掀翻船的暗流。

从分局出来,林锐没直接回所里,绕去了城西的废品站。

废品站的铁门锈得像块烂铁皮,门轴里卡着半片枯叶,风一吹就吱呀作响。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豁了颗牙,正蹲在地上敲一个齿轮,锤子落下,铁锈簌簌地掉,露出里面的红漆,像渗出来的血。“小伙子,买废铁?”老头吐掉嘴里的烟蒂,烟蒂滚了两圈,停在一个齿轮的齿牙间。

“不买,看看。”林锐蹲在他旁边,目光扫过堆成山的废品,“这些齿轮是哪来的?”

老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淬了锈:“前阵子收的,说是纺织厂换下来的旧设备。”他往里面指了指,“里面还有一堆,带红漆的,说是有主儿,让我先存着。”

林锐往里走,脚边的易拉罐被踢得叮当响。果然看见墙角堆着几十个齿轮,上面的红漆编号被人用砂纸磨过,却没磨干净,隐约能看出“1983”的字样。他拿起一个,齿牙间沾着点黑色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煤烟味,和父亲老照片里,抗洪堤坝上飘的烟味一样,带着点呛人的焦糊。

1983年的火灾,烧的果然是这些齿轮。父亲当年查到的,就是高副局长偷卖抗洪物资换齿轮的事——用救灾的棉纱、帐篷,换纺织厂的旧设备,再卖给废品站套现,齿轮上的红漆编号,是为了记清哪批对应哪笔赃款。

走出废品站时,天开始下雾,灰蒙蒙的,把远处的楼房泡得像团影子。林锐想起老家的槐树林,这个时节该落叶子了,母亲肯定在捡槐米,竹篮挎在胳膊上,篮子沿磨得发亮,她说要晒干了泡茶,能安神。

他突然很想回家。

回到派出所时,老张正对着一盘录像带犯愁。是之前从辉煌录像厅暂存的,标签上写着“正经片”,画着个穿警服的男人敬礼,可播放出来却是雪花,沙沙的响声像有人在耳边搓沙子。“奇了怪了,上午还能看呢。”老张拍了拍录像机,机器壳子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铁皮,“难道是被磁石消了磁?”

林锐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赵卫东说过“过几天还得送回去”,想起高副局长刚才的话——这些录像带里,藏着的恐怕不只是账本,还有1983年的秘密。那些被“处理”的旧纸箱,1992年冬的,1991年春的,说不定每一次“扫黄”,都是在销毁上一次的罪证。

他接过录像带,外壳冰凉,像块浸在井水里的石头。在灯下仔细看,发现侧面有个针孔大小的洞,像是被人用细针扎过,边缘还粘着根细毛,是哪种廉价毛衣上的腈纶线——高副局长的秘书今天穿了件这样的毛衣。

“老张,借个放大镜。”

放大镜下,针孔周围有圈淡淡的锈迹,和废品站齿轮上的铁锈一个色。林锐突然明白,这盘录像带不是被磁石消了磁,是被人用装了铁粉的针管扎过——铁粉能干扰磁信号,比消磁器更隐蔽,而且锈迹能和录像带外壳的氧化层混在一起,不容易被发现。

是谁干的?高副局长的秘书?还是他亲自授意?

“这盘带子,上午谁碰过?”

“高局的秘书来过,说要核对暂扣物品清单,拿起来看过两眼,还对着光转了转。”老张挠了挠头,头发里落了根白丝,“怎么了?这里面有猫腻?”

林锐没说话,把录像带放进抽屉锁好。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像在心里上了道闸。窗外的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远处的汽笛声变得闷闷的,像谁被捂住了嘴。

他想起高副局长的拐杖,枣木里说不定嵌了铁条,既能当武器,又能吸走磁信号;想起父亲的铅笔,笔芯里说不定裹了纸条,藏着当年的证据;想起那堆带红漆的齿轮,拼起来或许能凑出1983年火灾的时间、地点、参与的人。

这些东西像秋雾里的脚印,看似零散,却都通向同一个方向——1983年那场火,烧的不只是仓库,还有父亲没说出口的真相。而现在,有人想把他的脚印也抹去。

夜里,林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老家的槐树下,父亲正蹲在地上画齿轮,粉笔头在青石板上划过,留下白印子,像没干的霜。母亲在晾衣服,绳子上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振翅的鸟。他想跑过去,却被浓雾困住,脚下的路变成了棉花,软得站不住脚,每走一步都往下陷。

“爸!”他喊出声。

父亲回头笑了笑,手里的粉笔突然断了,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骨灰。

林锐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警服,贴在背上凉飕飕的。窗外的雾还没散,值班室的灯在雾里晕成一团黄,像老家灶台上的油灯,母亲总说灯芯不能太亮,费油。他摸出父亲的半截铅笔,攥在手里,笔杆被汗浸得发潮,木头的纹路硌着掌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踏实。

明天,他得去高副局长的办公室看看。那个藏着抗洪奖状和保险柜的房间,那根敲出笃笃声的拐杖,说不定就藏着父亲没画完的那笔。

秋雾里的脚印,总得有人跟着走下去。哪怕前路看不清,哪怕脚下是棉花,也得踩出个印子来。

林锐翻开笔记本,在刘琴案的记录下面,又写下一行:

“1983年的齿轮,1993年的录像带,用‘扫黄’掩盖的,是同一伙人的账本。”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道深色的痕,像雾里终于透出的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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