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回到派出所时,值班室的灯已经亮了。赵卫东坐在桌前擦枪,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抬头瞥了眼林锐,枪口的准星正好对着林锐的胸口。
“去哪儿了?”赵卫东把擦枪布往桌上一扔,声音里带着点金属味。
“去纺织厂找李红梅,她被开除了,在宿舍收拾东西。”林锐把警帽挂在墙上,帽檐上的煤渣簌簌往下掉,“她说刘琴有个铁盒子,藏在车间的储物柜里,里面可能有东西。”
赵卫东的手顿了下,枪管在桌面上磕出轻响:“找着了?”
“没。”林锐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杯水,“储物柜被撬了,里面空的。”他喝了口热水,眼角余光看见赵卫东的喉结动了动,“张副厂长的小舅子下午在厂里转悠,我猜是他干的。”
赵卫东没说话,重新拿起擦枪布,手指在扳机护圈上反复摩挲。林锐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有黑灰,和仓库火堆旁的灰烬一个色。
窗外突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林锐走到窗边,看见王强骑着辆红色摩托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手里拎着个黑包,鬼鬼祟祟地往值班室看。
“赵哥,王强来了。”
赵卫东猛地站起来,把枪塞进枪套:“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他往外走时,枪套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
林锐看着他们在后巷碰头,王强把黑包递给赵卫东,两人低声说了几句,王强骑摩托车走了,赵卫东拎着包往仓库方向去。
他摸出从仓库狗洞旁捡到的半截齿轮——刚才急着躲人,随手塞进了裤袋。齿牙上的红漆编号被煤油浸得发暗,但他记得清楚,是刘琴织布机的编号。
仓库的火堆应该还没灭透。林锐抓起警帽,悄悄跟了过去。
仓库后墙的牵牛花藤被烧得焦黑,空气中飘着股煤油和纸灰的味。赵卫东正蹲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灰烬,黑包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是几本被烧得卷边的账本,纸页上还能看见“辉煌录像厅”“齿轮款”的字样。
“还真有没烧干净的。”赵卫东骂了句,又往火堆里添了几张纸,“李二强这蠢货,记账记这么详细,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林锐躲在墙后,心脏跳得像擂鼓。他看见赵卫东从黑包里掏出个铁盒子,盒子上了锁,锁孔里插着半截钥匙——和刘琴储物柜的锁孔样式一模一样。
原来铁盒子被王强撬走了,又交到了赵卫东手里。
赵卫东把铁盒子往火堆里扔,火苗窜起来,舔舐着铁皮,发出滋滋的响。他蹲在火堆旁抽烟,烟圈飘到空中,和灰烬混在一起。
“小林,出来吧。”
林锐浑身一僵。
赵卫东没回头,只是把烟蒂扔进火堆:“从仓库出来你就跟着我,脚步重得像头熊,当我听不见?”
林锐走出墙后,火堆的光在他脸上晃,一半亮一半暗。“铁盒子里是什么?”
“没什么。”赵卫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刘琴的私人物品,王强怕你瞎查,让我烧了省事。”
“是账本吧?”林锐往前一步,火堆的热气烤得他脸发疼,“记录他们偷卖齿轮的账本。”
赵卫东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声在空巷里荡开,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你这小子,倒是比我想象的聪明。可惜啊,聪明过头了容易送命。”
“刘琴是你们杀的?”林锐的声音在发抖,不是怕,是气。
“她自己摔的。”赵卫东的声音冷下来,“谁让她非要管闲事?拿着齿轮的照片去威胁分局副局长,说要捅到市局去——她以为自己是谁?”
林锐想起刘琴手里的棉纱,原来里面裹着的不是齿轮,是拍了齿轮的照片。她把照片藏在棉纱里,本想作为证据,结果……
“李二强把她推下去的?”
“是她自己慌不择路。”赵卫东往巷口走,“那天晚上她去录像厅闹,李二强把她拽到后巷,她脚滑摔进了料斗。张副厂长让人撒了棉纱,伪造成意外,就这么简单。”
“简单?”林锐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她儿子还在等她回去!那盒水果糖……”
“这世道就是这样。”赵卫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睛在暗处亮得像狼,“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刘琴就是那深沟里的人,死了也没人在乎。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没有证据,谁信你?”
林锐突然想起什么,从内袋掏出那张糖纸——李红梅给的那块,被他夹在笔记本里,内侧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模糊,但“李二强”“齿轮”“副局长”几个字还能看清。这是刘琴生前写的,藏在糖纸里,大概是想等安全了交给谁。
他还想起仓库里那些齿轮,编号还在;想起李红梅被开除时,偷偷塞给他一把钥匙,说“刘琴储物柜最底层,有包没烧完的棉纱”。
“证据我有。”林锐的声音突然稳了,“齿轮上的编号,糖纸上的字,还有没烧干净的账本——足够让你们进去。”
赵卫东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拔枪,枪口对准林锐:“把东西交出来。”
“交不了。”林锐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烧焦的牵牛花藤,“我已经托李红梅把账本残页送市局了,她认识市局的人,是她丈夫以前的战友。”
赵卫东的枪口开始发抖:“你什么时候……”
“下午去找李红梅的时候。”林锐看着他,“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找到?刘琴的铁盒子里,除了账本,还有你们分赃的名单,张副厂长、分局副局长、王强……都在上面。”
其实他没找到铁盒子,但他赌赵卫东会信。
赵卫东的脸在火光下变得惨白,他突然扔掉枪,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完了……全完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林锐知道,是李红梅报的警,她没去找市局,直接找了附近的刑警队。
赵卫东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骗我!”他扑过来想抓林锐,却被赶来的警察按住,手铐“咔哒”一声锁上,像在给这场闹剧敲上句号。
林锐看着赵卫东被押上警车,看着王强和张副厂长也被陆续带走,心里却没什么快意。他走到仓库的火堆旁,用树枝拨了拨,从灰烬里挑出块没烧透的布——是刘琴的工牌,照片上的她穿着蓝色工装,笑得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
第二天一早,林锐去了城郊的乱葬岗。他给刘琴的坟前放了块水果糖,用石头压住糖纸,风再吹也吹不走。
李红梅站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个铁盒子:“这是从储物柜最底层找到的,刘琴说要等她儿子长大了,给他当念想。”
铁盒子里是本相册,里面贴着个小男孩的照片,笑得露出豁牙。还有张纸条,是刘琴写的:“等拿到工资,就带小宝去公园拍张合影。”
林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想起警校的校训,那八个字原来不是梦。总有人要站出来,哪怕站在深沟里,也要给高楼里的人提个醒:这世上,总得有点光。
回派出所的路上,林锐看见辉煌录像厅的卷闸门被拆了,工人正在往墙上刷白灰,准备写新招牌。街对面的梦幻录像厅也关了,门口贴了封条,红色的印泥在阳光下很刺眼。
风里的煤烟味淡了点,隐约能闻到点青草香。林锐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裂开道缝,露出点阳光,落在他的警帽上,像颗发烫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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