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胸鳍那圈最致命的绳索“啪”地断开。
海豚的身体剧烈地一震,随即是更深、更顺畅的一次呼吸。它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直直地看向王默。
那一瞬间,王默有种荒谬的感觉。
它在“辨认”她。
不是动物对救助者的本能反应,而是更深的、近乎人性的凝视。瞳孔里映出她满是汗水和海水的脸,还有身后那轮正在沉没的残阳。
然后,它缓缓抬起未受束缚的右胸鳍,轻轻、轻轻地贴上了王默鲜血淋漓的手背。
冰凉,光滑,带着生命特有的柔软震颤。
王默的呼吸停了一瞬。
恰在这一刻,风停了。
不是渐弱,而是毫无预兆地、彻底地静止。浪花凝固在礁石上,远方的海鸥悬在半空,连自己手腕上滑下的血珠都停在了空中。
——时间被抽成了真空。
海豚眼中的倒影开始旋转。
王默猛地抽回手,想要后退,但膝盖深陷在淤泥里。她抬头,看见整片海面正在以海豚为中心缓缓旋转,形成一片巨大的、镜面般平滑的漩涡。没有声音,没有波浪,只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违背一切物理法则的静谧转动。
漩涡深处,开始浮现出光芒。
不是反射的日光,而是从海洋最深处透上来的、冷冷的蓝白色光。光芒中隐约有结构,廊柱的轮廓、穹顶的弧度、蜿蜒的阶梯……一座沉没城市的幻影,正从深渊里浮起,向海面靠近。
海豚发出最后一声鸣叫。仿若某种悠远的召唤般的旋律。
漩涡骤然加速。
王默感觉脚下岩滩在液化,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攫住,向下拖拽。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只海豚。
它挣脱了剩余的绳索,游进了漩涡的中心,银灰色的身体被蓝光吞没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告别。
然后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口鼻,灌进耳朵,压碎胸腔里最后的空气。她在下坠,朝着那片深渊里的光芒下坠,光线越来越亮,亮到刺眼,亮到吞噬一切轮廓与色彩——
画板漂在渐渐平复的浅洼上,未干的灰蓝色颜料被最后一线夕阳染成血色。远处,生锈的警示牌在暮色中静立,“禁止入内”的红字彻底剥落。
海面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寒冷。
那是王默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空气流动带来的凉意,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冷。
仿佛整个身体被置换成了另一种密度的物质,浸泡在永恒不变的低温里。
她睁开眼睛。
然后彻底失去了呼吸。
不是比喻。她的肺部静止了,横膈膜不再起伏,口鼻间本该有的气流循环彻底停摆。
恐慌瞬间炸开!!
她要淹死了,在水里,在深海里——
但窒息感并没有到来。
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像被无数根细针轻轻扎着。王默颤抖着手摸向脖子,指尖触到皮肤上凸起的纹路:两道对称的、从耳后延伸至锁骨的鳃状裂缝。此刻它们正随着某种她自己无法控制的节奏,规律地开合着。每一次张开,海水流经,某种无形的交换就在她的血液里发生。
她正在用鳃呼吸。
“新来的醒了。”
声音从侧上方传来,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海水中振动,带着奇特的共鸣。王默猛地抬头。
她在一个……笼子里。